黑狗禅师
大概半年多前,邻居的台湾犬黑狗,一直都跟我很好(我一直都跟猫狗……很好),我一直都觉得这狗是我的狗禅师,因为我看了很多禅宗的禅师们的段数都没有狗这么好,所以,我开玩笑地说:“这狗是我的黑狗禅师。”我常看它,就会看到宇宙原始的力量,生命原始的面貌,它是不透过知识的。所以,有一天,我就跟“小黑”在校门口玩得很快乐,然后我平常那虚无的话,就又出来了:“然后呢?”它现在玩得很快乐,然后呢?然后就是不快乐,然后它就是会死掉,然后现在一切开的花就会谢落,一切的生就会变成死。这是很可怕的东西,就是那个说“然后”呢?平常,如果是这样我就会很惨,然后,然后就是一个强烈的对比。
那天有个声音(在这边前方)说:“没有然后!” 哇!这不得了,没有然后,我以前就说然后,就会很惨……那天那声音说“没有然后”,那太好了,没有然后,没有然后那是什么?那就是宇宙一直都是这样,生命一直都是这样,永远都有欢乐,永远都有生命的存在,一直都是这样,宇宙就是这样,宇宙是这样而已,不是说生跟死在对比,宇宙一直有生命,一直都有欢乐,这跟我读到的东西蛮像的,只是我以前没有确切地感觉到。
像在《宇宙间自自在在的生活手册》里边提到,宇宙间充满了欢笑的声音一直回响欢乐的声音,宇宙是这样的。这跟我的意象是很相合的,那东西在我的血肉里还没有构成这么好的结合,但是,那天,就是这样,我突然了解到,宇宙就是这样无始无终的,宇宙并不是有个起有个尾,没有这回事。所谓时间和空间,那是人的概念搞出来的东西,宇宙一直就是这样,一直有生命,一直有欢乐,永远就是这样。那天答案变成这样。
然后,我就了解到一句话,就是在《宇宙间自自在在的生活手册》里,曾有一个人问“伊曼纽”(伊曼纽就是上帝与我们同在)这个高灵,当他在与它对话时,有人问“伊曼纽”说:今夕是何夕,此时是何时?“伊曼纽”回说:“永恒的现在。” Eternal Now,我当时看到这东西时,我非常高兴,但我不了解“永恒的现在”是什么东西,Eternal Now,但,那天,我突然懂了,OK,我懂了Eternal Now、Eternal Now就是这样,没有然后,永远就是这样,宇宙就是这样,永远都有我们这样的生命,永远都有我们这样的心灵,永远都有我们这样的交流,在宇宙此时此刻有,在彼时彼刻有,永远都有。
我觉得这是大欢乐,这就是第九交响乐最后的大合唱,就是这样,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个人的生死真的是不重要;也不是说不重要,而是说……也不重要,个人遭受了很多的凄惨,我自己很恼、生气,所有的懊恼生气都在这小范围里边,但不能说你有这肉身不会有懊恼,其实不是这样,你会懊恼,你会生气,你会他妈的很干,但是没有否定宇宙,这时候你绝对没有否定宇宙的大存在大美。我以前会否定,我以前会觉得个人的生死,会让我很绝望;我现在没有绝望,已经超出了绝望了。
走了一圈
原来我想象构成我的生命的两股力量有两股绳子缠在一起,一股是红的,一股是黑的。红的是我;一直觉得黑的也是我。可是,最近我的意象却发现那黑的不是我,黑的是文化,是宗教的某些观念,造成一些对生命的否定,对生命意义的追寻却追寻不到,而造成价值上的虚无,那些东西跟我原始的生命的红纠缠在一起,致使我认为那是我。
最近认为好像不对耶,黑的不是我,红的才是我,这就变成很有趣的意象出来了。
黑的东西不是我,那是什么东西呢?那是一种观念,是念书念出来的、宗教的一些观念。那些东西是我没办法化解的东西,到后来,那意象出来的时候,发现那股黑的东西被我识破的时候,黑的就变得不好意思,“它”就自己有点觉得鬼诈的表情,原本潜伏在那边装作是你,被你识破不是你的时候,他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一点得意地退下,就像跟我的那股绳子退下要走了,结果走到(前方)这里时,就变成风干的小蚯蚓;原本是个伟大的力量,这样退、退、退。“它”的表情很有趣,有点被识破不好意思又得意地在我身上潜伏了五十五年,现在“它”走了。
我跟天主教的圣经连在一起,这是一条蛇,它潜伏在那边(当然我们对蛇是不恭敬的,这蛇只是个象征物 ), 天主教的《创世记》描写亚当和夏娃吃苹果时,是蛇在诱惑它。我看到《宇宙间自自在在的生活手册》那本书里边,他有一段话让我非常喜欢,他说:“那蛇不是性。” (因为在天主教里边性是诱惑是罪恶)是怀疑,我觉得太好了,是对生命意义的怀疑、对宇宙的怀疑,他说那才是真正的罪恶之源。我就是这样,其实我多年来,虚无让我怀疑生命、怀疑宇宙、怀疑自己一切有没有意义,那就是害死我的东西,那就是那黑的蛇,现在被我识破了,又高兴、又满意,又有点不好意思,就这样跑、跑、跑,跑掉了。
OK,现在我的生命已经只剩下这样一个红的充满生命力的绳子,然后这绳子开始发光,开始变成白色的,开始照耀我自己,照耀旁边。这是我最近的意象,蛮好的。
我的转变是多年的转变,而那股黑暗的力量,正好是让我拉弓时,可以把弓拉开,可以射箭射得很远的那股力量;如果不是那股力量,我的弓不会拉得那么满,可以这样说。
如果,我没有经过五十五年的这个折腾这个翻腾的话,我也不会觉得这个我好像有所领悟,可能就是平平平平地过去。但是现在我那领悟,也就是EternalNow,就是这样,那说起来就是很难说清楚,对我来说,好像解决了我的问题了;但是说解决了我的问题,我能说那个是什么吗?或者仅仅就是这样,只是我觉得这条路,我从这边走,我现在走,走回来了,我只是走了一圈而已,你说我有找到什么东西吗?也没办法说我有找到了什么东西,但你也不能说你没找到什么东西。
但是,我走完了,我走完了。
(根据孟东篱口述录音,二○○九年三月二十四日于士林平等里,当天开始做头部放射线治疗)
(本辑选自台湾《INK》第76期、《文讯》2009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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