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租赁：未来中国金融改革和发展的重要内容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 文章摘自《中国城市金融》
本文系根据作者在一次金融租赁研讨会上的讲话整理而成，业经作者审定。文章分析了金融租赁的五大要素，阐述了金融租赁在促进产融结合、完善金融结构、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促进区域平衡发展、推进“走出去”战略、提高金融效率等方面的重要作用，并呼吁克服制度障碍，推进金融租赁业向前发展。
20余年前，我在复旦大学读金融学研究生。有一次课堂讨论金融体系，导师说到了金融租赁。他的两句话让我至今难忘。第一句是，“当今全世界有三大空军，美军、苏军，还有就是飞机租赁公司”；第二句是，“（美国的）租借法案，为当时西欧的经济复兴提供了决定性支持”。这两句话，再清楚不过地概括了租赁在金融体系乃至社会经济中的重要地位。
老师说的话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在我的研究生涯中，我也未敢稍有放松对租赁的研究。但遗憾的是，自那以后的20余年来，租赁，更遑论金融租赁，在中国的金融体系中一直处于可有可无的边缘状态。故此，我有时同一些学生调侃道：金融租赁在中国实为“屠龙之术”，可惜，世间本无龙，屠龙之术便苦无用武之地了。
然而，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与蔓延、中国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型、以及2007年金融租赁业的恢复经营，让我们惊喜地发现，金融租赁这个“龙”终于出现了——在诸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中国租赁业终于携其独特的功能，以崭新的面貌，重新活跃在中国的金融体系中。应当说，这标志着，中国金融租赁业的发展，在新时期中遇到了新机遇。
金融租赁的五大要素
根据国际会计准则的定义，金融租赁指的是“出租人将属于资产所有权的一切风险和报酬转移给承租人的一种交易活动。至于所有权的名义，可以转移，也可以不转移”。与此接近，中国金融租赁业对金融租赁较为普遍的理解是：出租人按承租人设定的条件，向承租人指定的供货人购买实物资产，然后租给承租人使用，并以摊提（即分期偿还）该资产的全部或大部分购置成本为基础，向承租人收取租金的一种交易。租赁期满后，承租人可以选择退租、续租或者以双方商定的价格买下该实物资产。
实践中，金融租赁的业务形式丰富多彩，主要包括：直接租赁、
回租赁、转租赁、委托租赁、杠杆租赁和联合租赁等。
以上定义，突出了金融租赁的五大要素：
1、它是兼具融资和融物双重功能的资本形成活动。它以融物为手段、投融资为目的，从而既纾缓了出租人进行资产投资的选择困境，又解决了承租人进行资产投资时面临的资金紧缺问题。
2、金融租赁的交易过程至少包含一个标的物、两类合同（买卖合同和金融租赁合同等）和至少三方当事人（出租人、承租人、供货人）。
3、交易中，承租人对租赁物和供货商具有选择的权利和责任。与传统租赁中出租人只出租手中持有的实物资产不同，金融租赁交易中所涉及的设备以及厂商、供货商均可由承租方选定。出租方可以不对承租人的选择所造成的后果以及设备的质量等承担责任。
4、标的物所有权和使用权是分离的。这个分离，以及可以对这些权利进行独自定价和独立交易的特征，使得我们能把固着在一个物体上的各种权利分解开来，然后进行所谓的结构性重组。这使得金融租赁成为金融衍生品市场的原生市场基础。
5、租赁合同不可随意毁约，换言之，它的金融活动是相对稳定的。在金融租赁交易中，出租方是通过在较长的租赁期内收取租金来收回全部投资的；而且金融租赁中的租赁物是由特定的承租人选定的，具有被指定性。这些特点决定了，金融租赁合同一旦订立，出租人和承租人之间就建立了刚性联系，任何一方都必须严格履行合同，不能中途解约。
资料显示，现代金融租赁业发展到今天，其重要性已经仅次于贷款。据统计，全球有1/3的固定资产投资是通过这个方式来完成的。我们一般使用市场渗透率（设备投资中采用租赁形式筹资所占的比重）来衡量金融租赁的相对重要性。2008年，租赁的市场渗透率世界平均水平为17%左右，发达国家在20%左右，其中美国最高，其渗透率高达31.7%。这样比较起来，中国显然处于初级阶段，我们的渗透率可能不足3%。
简言之，无论在金融体系中还是在投融资体系中，金融租赁都是极端重要的。但是，这样一类重要的投融资形式在中国的发展相当落后。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基于内外部的种种因素变化，中国的金融租赁业方才获得其真正的发展契机，迈上了一个新的起点。
金融租赁的六大意义
1．促进产融结合
金融存在与发展的根据是服务实体经济。履行这一功能的最直接机制就是发展产融结合。金融租赁业正是促进产融结合非常有效的机
制。因为，金融租赁一方面纾缓了出租人进行资产投资的选择困境，另一方面又解决了承租人进行资产投资时面临的资金紧缺问题。因此，它自身就是一种使得资金供给方与资金需求方紧密连接的有效的金融机制。
在金融危机逐步深化的今天，强调这点尤为重要。因为此次危机事实上暴露出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近20余年来的金融业发展，借助于各种创新，有了明显的同实体经济相脱离的倾向，即出现了金融业对实体经济的“疏远化”。这显然是有大问题的。如所周知，离开了它所服务的实体经济对象，金融业就是泡沫。在一定意义上，我们解救危机，就是要想尽各种办法，改变金融业的这种泡沫化、疏远化的状态，让它回归服务产业发展的基础上。应当说，金融租赁业本身就具备了这样一个让两者密切结合的机制。
这一功能可以进一步概括为四个方面：第一，它从整体上提高了经济的融资效率；第二，它有助于化解资本过剩和产能过剩的双重矛盾。这对于当前的中国，尤为重要；第三，它为解决金融发展对实体经济发展疏远化的问题提供了有效途径；第四，它为国家实施经济和金融的宏观调控提供了新的抓手，抓住了它，就抓住了连接金融业和实体经济的纽带。
2. 完善金融结构
中国的金融结构长期以银行为主，直接融资发展不充分，致使股权类资金供应严重不足。这使得我国的投资领域和生产领域中普遍存在资金结构失衡问题。这种失衡，在此次金融危机中被称为“金融杠杆率”过高，其危害性极大。
值得警惕的是，在应对金融危机过程中，我们采取的一系列应对措施，例如大规模增加银行贷款、降低投资项目的资本金率等等，都使得金融杠杆率有所提高。因此，目前中国居民、企业、银行、政府的四张资产负债表均开始呈现负债率提高的趋势。
根本的解决办法是大力发展资本市场。但是，时至今日，我们的眼界显然不能局限于发展资本交易的市场（“主板”、“小板”、“创业板”等等，均为资本交易的市场），而应着眼于创造有利于股权资本形成的机制。在这方面，发展和完善多层次资本市场（包括OTC市场）、发展金融租赁、鼓励民营资本进入、继续引进外资、发展各类集合投资、鼓励开展那些将债务性资金转变为股权性资金的金融创新等等，均属题中应有之义。
在这里，我们特别强调发展金融租赁的意义。就本质而言，金融租赁就是在不改变金融体系的直接融资和间接融资结构，把本来可能形成负债的一些资产，变成了股权资产。对于我国迹近僵化的金融体系而言，要解决负债率过高的问题，这显然更有实际意义。
3. 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
小微企业自身资本小、信用信息缺乏，一向受到传统融资体系歧视。这是个世界性问题。金融租赁能为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问题另辟蹊径。首先，金融租赁能够提高小微企业的资金可得性。金融租赁更侧重于对项目未来现金流的考察，对承租人历史上的资产负债情况不刻意要求，这就使得未在银行建立起信用的小微企业可以获得发展过程需要的中长期设备融资；其次，它可以降低融资门槛和融资风险；再次，金融租赁合约中的期限安排和财务特征，可以产生促使中小企业提高资金使用效率，降低其财务风险的效用；最后，金融租赁有利于中小企业加强与大型企业合作，促成彼此之间的垂直分工或横向分工合作，优化产业经济关系，实现产业经济内的风险分担。
我们看到，中国现有的金融租赁公司中，有很多已经在这方面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这种作用与贡献在危机不断深化时期，更应当充分肯定与发挥。
4. 促进区域平衡发展
在部分产业资本从东部地区向中西部地区转移时，金融租赁也可以发挥重要的跨地区市场开发功能。在这一转移过程当中，运用金融租赁，既可以消化东部地区资本品的产能过剩，又可弥补广大中西部地区资金相对短缺，资本形成不足的劣势，实现促进中西部地区的经济发展的目标，最终促使国内经济平衡发展。从实际发展来看，我们迫切需要这种迅速同时转移金融资本和实体资本的机制。
5. 推进“走出去”战略
迄今为止，中国推行“走出去”战略仍以商品输出为基本特征。这种格局不仅在国内难以为继，在国际上也面临越来越多的争议。着眼于未来，我们应当实现商品输出向生产输出和资本输出的转变，需要更加有效和多样化地使用外汇储备，并籍此在全球范围内实现产业结构优化。金融租赁是推行这一战略转变的有力手段。在历史上，日本在美日贸易摩擦严重时期，就曾利用武士租赁，通过租赁公司在美国采购大批飞机（属于进口）再出租给美国航空公司的方式，来缓和日美之间贸易顺差急剧扩张引发的贸易纠纷。他们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研究。
金融租赁是在社会化大生产比较发达、市场经济发展到较高程度、资本品相对过剩、产业资本亟需寻找并开拓新兴市场的历史背景下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在垂直分工体系下，发达国家一直有效利用金融租赁手段，便利资本品生产企业开拓海外市场，推销设备。金融租赁在全球范围内之所以能得到迅速发展，是因为它具有极强的开发市场（特别是海外市场）的功能。
在服务跨境开发方面，金融租赁的融资、融物功能以及租期内出
租人租赁投资回收方式的全额清偿性与非全额清偿性、租期结束时租赁物件所有权处置方式的灵活多样性等特征，使得运用金融租赁为资本货物提供金融支持和促进资本货物销售具有独特的优势。
6. 提高金融效率
金融租赁作为一种直接沟通资金供需双方的有效机制，可以提高全社会的金融效率。这体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金融租赁有助于解决信息不对称问题。由于金融租赁公司具有专业化和规模经济优势，在防范逆向选择和道德风险方面具有专长，可以极大地缓解金融市场信息不对称所造成的交易成本上升和风险增大的问题，扩大可贷资金的市场广度，提高资金分配效率，促进储蓄向投资的转化。
其二，有利于克服金融压抑，促进利率市场化。金融租赁作为一种有组织、沟通产业界和金融界、具有特别优势的融资活动，若加以引导利用，可以解决小企业或特定区域、特定产业部门的融资难问题。而且，由于租金定价不受管制，金融租赁的利率具有灵活性，能够基本反映金融市场上资金供求的真实价格，从而有助于推动我国利率的市场化。
其三，金融租赁可以通过对实物流、资金流、期限等要素的结构化交易安排，实现多种业态的融合创新和金融产品创新，以适应各种个性化的融资需求。此外，金融租赁业的发展，可以带动它与银行业、证券业、信托业和保险业等其他金融机构之间的业务创新和合作。
发展金融租赁正当其时
毫无疑问，中国的金融发展和改革到了一个新的关键时期。从国际上看，全球危机的深化、全球经济“再平衡”的需要、以及各国抢占新产业制高点的竞争愈演愈烈；国内看，切实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加快城市化过程中的产业结构升级，任务日趋紧迫。这都对中国的金融发展改革、宏观调控、金融监管提出了新挑战。在这个关键时期，我们要广开思路，百花齐放。其中，在改革和发展我国金融业的过程中大力发展金融租赁业，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然而，作为经济与金融的研究者，我一直有个感受：租赁业以及信托业等非银行金融活动和非银行金融机构在中国发展极为困难。这种困难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我们的金融机构、市场参与者、广大居民等，并不习惯因而并不喜欢使用这种工具；另一方面，我们的以大陆法系为基本特色的法律规定，以及我们的以间接税为主的（特别是其中的营业税）税制结构，对于租赁业及信托业的发展和扩大形成极大的障碍，甚至说形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碍。
无论如何，现在的中国经济和金融的改革与发展，已经到了呼唤
金融租赁、同时金融租赁也完全有条件实现大发展的时期。因此，我们可以预期，尽管还有很多制度障碍需要克服，我国的金融租赁业在未来十年中定会有长足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