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算过程中的政治：观念、体制、权力与策略
——《预算过程中的政治》述评
Politics of the Budgetary Process: Notion, Institution, Power and Strategy
安卫华
整体而言，联邦预算是政府活动的货币表现形式。如果把政治看作是为了赢得政策决议的偏好之间的冲突，那么预算就是这类斗争结果的记录。如果问“谁获得了政府必须给予的东西”，那么答案就在预算之中。如果把政治看作是政府动员资源解决压力问题的过程，那么，预算就是这些努力的核心。①
——阿朗·怀尔德威斯基（Aaron Wildavsky）
阿朗·怀尔德威斯基（1930-1993），俄裔美籍犹太人，在耶鲁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政治系任教，是美国著名的政治学家，曾经担任美国政治学会的主席。他在公共预算理论、公共政策和政治学等领域的研究很有影响。其代表作《预算过程中的政治》（1964）更是被奉为公共预算理论的圭臬。此书的突出特点有两方面：一是提出了鉴于预算过程中制度、信息和策略因素导致的渐进主义预算模式；二是强调行为主义和实证主义的研究方法。
一、预算：政治研究的财政视角
预算是行政管理的重要程序，怀尔德威斯基将预算视为财政资源和政策目标之间的桥梁，“预算是政府的血液，是政府行动倾向和政府行动的财政反应。”②预算过程就是在给定财政资源稀缺的情况下，对各种各样的政策目标之间作出优先排序的过程。显而易见，预算过程是政治力量斗争的旋涡和政治活动的中心。怀尔德威斯基认为，预算综合体现了一个政体的政治观念、政治体制、政治权力斗争和政治策略。首先，预算反映了一个社会的政治理念，它决定着一个社会是如何组织的，是如何划分公域和私域的。其次，预算也是政治体制结构关系的反映，预算过程就是政治制度之间的制衡关系的外在表现。再次，预算也是不同政治力量之间斗争结果的财政反映。最后，预算过程中充满了政治伎俩，各种政治力量为了实现各自的预算目的就会采取各种各样的策略和计谋。因此，怀尔德威斯基关于预算的深刻洞解已经成为研究预算的经典名言：“整体而言，联邦预算是政府活动的货币表现形式。如果把政治看作是①
② Aaron Wildavsky，1964，Politics of The Budgetary Process，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P4. Ibid., P128.
为了赢得政策决议的偏好之间的冲突，那么预算就是这类斗争结果的记录。如果问“谁获得了政府必须给予的东西”，那么答案就在预算之中。如果把政治看作是政府动员资源解决压力问题的过程，那么，预算就是这些努力的核心。”① 因此，怀尔德威斯基写道：“也许研究预算是研究政治的另一种表达方式。……集中研究预算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有用的但是经常被忽视的用于分析公共政策过程的视角。”②“我们对预算过程如何运转知道的越多，就越有利于我们向政策制定者提出有价值的建议，并且不糊弄建议者和建议接受者。”③
二、渐进主义预算模式
怀尔德威斯基认为渐进主义预算模式的客观基础是由于预算的复杂性。他认为预算的复杂性植根于现代社会生活的复杂化。随着社会生活的复杂程度剧增，政府管理的范围也越来越宽，政府预算项目也就急剧膨胀。这些预算项目，一方面由于内容不同而鲜有可比性，另一方面新项目又没有历史经验作为参照以衡量其效率，所以预算项目逐渐进化成一个揉成一团却又没有直接联系的复杂体系。为了应对这种预算的复杂性，政府必须创立相应的机制。这些机制包括经验预算法、简化预算法、满意决策法和累积预算法等。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机制是“今年预算的最大决定因素是去年的预算”。因为去年的预算反映了一种预算的公平分额。它不仅意味着某政府机构的基本经费，而且反映了此政府机构较其他政府机构而言在整个预算中所占的份额。更重要的是，它实际上是此政府机构和其他机构多年博弈的结果。④ 因此，怀尔德威斯基指出：“预算实际上是过去历史的产物。”⑤
怀尔德威斯基指出渐进主义预算模式的制度基础在于政治机构之间的权力制衡关系，以及许多旨在减少预算的机构的作用。在这些复杂的权力关系的作用下，预算只能是小幅变化的。
三、预算的计算
怀尔德威斯基认为预算的计算问题至少应该包括三个部分，即政府机构决定争取多少预算，预算局决定推荐多少预算，拨款委员会决定实际拨款多少。
第一，争取预算。怀尔德威斯基首先驳斥了当时比较流行的Niskanen提出的政府机构预算最大化的假设。他指出，政府机构除了预算之外完全可能还有其他目标，当这些目标较预算最大化更值得追求时，它们会暂时放弃预算最大化行为。因此，怀尔德威斯基将预算最大化假设修正为“在不导致总预算下降的前提下，政府机构会追①
② Aaron Wildavsky，1964，Politics of The Budgetary Process，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P4. Ibid., P126.
③ Ibid., P180.
④ Ibid., Pp8-10..
⑤ Ibid., P24.
求其他目标”。接着，怀尔德威斯基指出，政府机构在争取预算时存在两种方式可供选择。一是快速法，即激进地提高预算总额；二是渐进法，即逐渐地通过小额增加来获得长期预算的增加。那么，到底哪一种方式在争取预算时更有利呢？
怀尔德威斯基指出，在信息不对称条件下，为了避免政府机构“狮子大开口”，故意夸大自己的预算申请额，预算局、拨款委员会和国会几乎都会削减政府机构提出的预算申请额。因此，在给定这些预算削减的因素下，政府部门最好的策略就是选择“虚报预算”，以避免预算削减后入不敷出。因此，这里就形成了一对政治策略均衡：就是政府部门虚报预算和审批部门削减预算。
怀尔德威斯基同时指出，政府部门的预算申请额也不能无限地虚报。因为如果政府部门经常把自己的预算报的“过高”，拨款委员会就会对其产生不信任感，在审查预算草案之前就会将其预算大幅度地压缩。因此，政府部门必须尽力使它们提交的预算申请比较接近最终能够通过的预算案，“政府部门总是尽力争取能够争取到的预算，而不是争取实际需要的预算。”
因此，政府部门争取预算的关键步骤就是必须弄清楚预算审批部门对其部门预算的意向。政府部门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来获得这些重要信息，比如进行调查，收集社会对其部门项目的评价，通过个人接触了解总统、国会、拨款委员会和预算局的态度等等。同样重要的是，政府部门还可以向这些预算审批方输送有利于增加本部门预算的正面信息，以影响它们对本部门预算的态度。比如收集项目受益者积极反应的例子，唤起项目受益者对国会的游说等。
但是不管怎样，政府部门提出的“预算在达到一个点之后，就不能再增加以免显得过多。”①因为预算还要受到政治体制、国会内部党派分裂程度、总统和国会的斗争激烈程度以及社会经济状况的影响。
怀尔德威斯基特意指出，花费预算和争取预算一样都是艺术。如果某政府部门预算节余太多，就会使拨款委员会认为去年给其的预算过多，从而大幅压缩此部门此年的预算；如果某政府部门预算正好花完，又会引起拨款委员会的怀疑，并被指责为不知节省；如果某政府部门预算花完但是任务还没有完成的话，就会使国会觉得其是在要挟自己给其更多拨款。因此，政府机构总是使其大部分项目的预算在年终时还有一些节余，而对于那些确定有后续资金来源的项目则会花个精光乃至超出预算。
第二，预算建议。怀尔德威斯基认为，预算建议是总统施政纲领的财政蓝图。其中隶属于总统的预算管理局（Bureau of The Budget）担负着政府预算建议的重任，它负责审订政府部门预算，并向总统准备向国会提供的政府总体预算文件。它通过在各① Aaron Wildavsky，1964，Politics of The Budgetary Process，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P30.
政府部门派驻检查官来搜集预算信息。预算管理局官员的晋升取决于其多大程度上使其推荐的政府预算在国会里免遭否决，所以它总是小心翼翼地审定政府部门提出的预算，而这难免会与政府部门野心勃勃的预算申请出现冲突。导致二者出现冲突的另一个原因是预算管理局在审定预算时，缺乏有力的评估技术，不能对预算项目的价值进行客观、标准的评估，从而导致其不能有效地决定各项目的预算规模。于是预算管理局就诉诸于民意，企图依靠民意来指导预算审定的方向。然而，实际上这种做法收效甚微，预算管理局的预算建议在国会经常受到重重刁难乃至惨遭修正。于是预算管理局转而采用渐进主义的方法来进行预算审定，此方法看来颇有成效。
第三，分配预算。怀尔德威斯基指出，众院和参院拨款委员会经常围绕预算分配问题进行斗争。一般而言，众院比较保守，而参院则偏爱花钱。但只要“一旦涉及到议员选区的利益，议员都会竭尽全力去实现最能给其选区带来利益的预算方案的通过。”参众两院拨款委员会的地位非常重要。它们作为国会处理预算的专门部门，减少了预算复杂性给议员们带来的大量信息成本。实践表明，它们提出的预算案的通过率一般都在90%左右。
四、预算策略
政府部门经常使用政治策略来获得或增加其部门预算。怀尔德威斯基指出，从有利于预算的角度来看，一个优秀的政府官员必须具备三大条件：
第一，培养积极的服务对象。为此，政府部门可以动员其项目收益者向国会游说，以引起公众注意和国会重视，或者将其机构细分以吸引和动员更多的民众；它还可以组织咨询委员会游说国会等等。
第二，培养其他官员对自己的信任。为此，政府官员要使自己的行为尽量符合国会议员的预期——正直。他私下里要经常和预算审批官员交朋友，拉关系等。
第三，熟练地使用策略以获得最大利益。怀尔德威斯基指出，政府官员一般要在三个方面熟练地使用政治策略。
1、捍卫预算基础，反对削减现存项目预算。这些策略包括：（1）削减最重要的项目。如此，国会就会由于受到巨大压力，重新将这些削减的资金补充到位。（2）以如果削减资金，项目将难以为继来威胁国会。（3）改变预算的形式，换汤不换药。（4）推诿预算责任。将预算一股脑报到预算局，如果被否决的话，则可以向其服务公众说明是预算局的责任，等等。
2、增加现存项目的预算。这些策略包括：（1）借口老项目在增长。（2）每年都变换预算花样。（3）偷梁换柱。预算形式不变，但是改变预算内容。（4）移花接木。将行政经费拆分，塞进每个小项目之中。（4）针对美国民众喜旧厌新的心理，提高维
护预算成本，等等。
3、增加新的项目，扩张预算基础。这些策略包括：（1）循序渐进。经过逐年累积，新项目逐渐成型。（2）竹篮打水一场空。政府部门可以威胁国会说，如果不继续投资的话，以前的投资就打水漂了。（3）临时转正。将暂时的项目逐渐转变为永久项目。关键是先开始做，即使是借用一些人力和物力，这样就可以形成一些既得利益者，就可以为此项目摇旗呐喊。（4）以道德原因、危机原因借口社会急需，开辟新项目。
（5）将新项目作为老项目的系列配套项目。（6）借口新项目可以自负盈亏。（7）利用公关艺术，形象地推销新项目。比如给项目起一个惊奇的名字，如66号任务（其实质含义是1966年提出的一个要加强国家公园设施建设的项目），等等。
怀尔德威斯基指出，政府部门这些预算策略导致政府总体预算呈现一种螺旋增长的状态（Peacock and Wiseman的预算理论），即预算一般是稳定的，但是在危机时期急剧增长，然后又归于稳定，不过这一稳定水平要高于前一水平。
五、预算改革及其批判
怀尔德威斯基指出预算改革有两个重要的领域。一是预算规范基础的改革。二是预算政治的改革。
预算规范基础问题来源于预算理论专家科伊（V. O. Key）提出的预算理论的经典命题，即“依据什么样的基础，应该将X元的资金分配于活动A而不是B。” 怀尔德威斯基指出，预算的规范理论，换言之就是政府应该做什么的理论。它也就是围绕谁的偏好将在偏好冲突中作为政策而胜出的理论。规范的预算理论的困境在于不能有效地比较预算项目之间的优劣。比如我们不能比较土地灌溉资助项目之于农民、建设高速公路项目之于机动车驾驶者和免费医疗项目之于老年人之间的效益高低。这里，怀尔德威斯基有两层含义：（1）预算没有一个规范的基础。预算改革也就没有优劣好坏之分。（2）上述项目之间的优劣比较和效用评估不是通过经济过程进行的，而是通过政治过程进行的，即通过一定的政治体系和权威形式来裁决的。因此，价值规范的冲突过程就转化为国会的政治过程来加以解决。
因此，怀尔德威斯基认为预算政治改革的关键是政治体系结构的改革，企图不改变政治结构而推进预算改革是难以持久的。
紧接着，怀尔德威斯基从实证的角度对当时的预算方法及其批评者提出的预算改革方法进行了批判。首先，怀尔德威斯基批评了综合计划预算。他认为人类没有充分的信息和能力处理复杂的项目预算，人们也没有足够的理性来预测、评估和比较政策的结果，只能是通过渐进和累积的过程来处理复杂的预算。他写道：“就像林德布洛姆（Charles Lindblom）曾经说过，尽管能够描述这种综合性的方式，但是它却难以
化为实践，因为它对人们的有限计算能力施加了太多压力。”①因此，怀尔德威斯基主张实行渐进式的预算方式，并辅以定期的抽样调查。
其次，针对非综合预算常常被指责为不协调，怀尔德威斯基指出，大部分的预算不协调植根于政治结构的分立特征，而不是预算方式的问题。要想解决预算不协调的问题，只能通过政治体系的改革，而不能寄希望于预算方式的调整。另外，在美国的预算过程中，也有一种隐含的协调机制，那就是怀尔德威斯基发展出的“公平的预算份额”的观念（the notion of fair shares）。如果某种预算冲击了这种观念，那么就一定会受到激烈反对，预算的制衡机制就发挥作用了。此外，美国预算权威的分裂性也使预算参与者都竭力预测其他参与者的预期以相应调整自己的行动。这也是一种内在协调机制。
再次，预算决策不能企求十全十美，必须权衡预算决策失误成本和决策过程成本。预算决策者完全可以忽略一些决策方案，因为那些被他忽略的真正有价值的方案，可以被其他人提出，或者由他自己在适当时间加以弥补。因为在民主制度下，官员和利益集团的代表鉴于自己的利益，或为了保住职位，或为了获取选票，被动员起来去实现许多没有被满足的利益，这种机制使大多数的利益能够得到适当的关注。对于那些确实没有适当政治支持的利益群体，怀尔德威斯基认为也有三种弥补方法：一是通过政府的相关组织给予保护；二是通过热心的私人或者公共利益集团给予帮助；三是通过社会科学家的呼吁，引起政府和公众的重视等。
第四，关于公共利益的局部视角和公共利益的整体视角。在预算过程中，许多参与者只是从自己或者自己集团的利益而不是从公共利益的角度出发来处理预算。怀尔德威斯基认为，这种方法比抽象的强调公共利益的方法更可取。这是因为：（1）它更能够直接地、准确地反映预算参与者的利益。（2）它能够更有效地解决冲突。多元竞争的利益比仅仅有公共利益的善良意图更能获致有效的政策。
第五，关于政治策略。怀尔德威斯基认为不能对预算中使用的政治策略一概而论地认为不合乎公共利益。因为，有时候使用策略只是政府部门在争取预算时为将来的活动留下点余地。比如，引用数据，既可以引用前五年的，也可以引用去年的，还可以根据项目的服务水平来重新估计数据，这三种数据，无论哪一种，政府机构引用作为论据都是无可厚非的。再者，有时候使用策略是政府机构为了保护平时被忽略利益的一种手段。比如一些项目，对所有人都有利，但是这种利益从个人的角度来看比较微小然而整体上却非常大。这些项目，如果政府机构不使用一些策略，就不可能得到强有力的利益群体的支持从而不能获得预算。 ① Aaron Wildavsky，1964，Politics of The Budgetary Process，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P148.
第六，关于政府项目绩效评估的有效性。怀尔德威斯基认为不存在客观的政府项目绩效评估，因为人们的立场不同，对绩效评估的认识就不同。此外，在民主国家，仅仅考虑项目的绩效而置公众的支持于不顾是很难想象的。因此，进行项目评估时必须把其绩效评估与公众的支持结合起来。
总体而言，怀尔德威斯基认为美国现在的预算制度尽管存在着许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是它仍然比我们平常想象的运转的好。
六、预算中的新政治：制度性赤字和政治共识的崩溃
1998年，怀尔德威斯基在1964年版《预算过程中的政治》的基础上又推出了《预算过程中的新政治》。① 1998年版与1964年版比较，内容上除了包括对预算过程的一贯关注之外，将视野放大到社会政治层面，更加强调围绕预算展开的政治冲突。正如他在1998年版的序言中所言：由于当时存在着对预算基础的几乎一致的同意，《预算过程中的政治》强调围绕预算的渐进变革的政治冲突，这种冲突本质上是“量”的冲突。而随着社会失去对预算基础的一致同意，《预算过程中的新政治》更加强调围绕预算基础的根本性冲突。换言之，写作《预算过程中的政治》时的政治主要是内生于预算过程的，外部的力量只有通过预算参与者的中介才能发挥作用。但是《预算过程中的新政治》则更加关注外部的政治力量对预算的影响。
2001年，《预算过程中的新政治》推出了最新版，由Naomi Caiden在怀尔德威斯基工作的基础上修正完成。② 2001版本与1998年版本比较，内容上主要是补充了20世纪90年代美国预算的最新发展，在理论侧重点上变化不大，仍然是强调围绕预算基础的根本性冲突。下面就将此书的重点内容简介如下。
首先，他们指出了民主制度内含有预算赤字倾向。他们指出：“预算是冲突的诺言，是维持预算平衡的承诺和政府肩负的其他社会承诺之间的矛盾。③ 冲突的后果是预算赤字疯狂膨胀，及至超出有效的控制。因为民主制国家没有激励去控制支出，官员们为了争取选票，获得连任就向不同的民众许下不同的福利项目，政府财政成为公用地，人人“掠而后快”。另外这些福利项目很难受到预算拨款程序的限制的，因为它们并没有固定的支出额度，只要公民有资格就有权利享受，这导致政府赤字的急剧扩大和不受控制。比如1980财政年度，拨款程序实际上只决定了27.3%的政府支出。
他们指出了这种制度性预算赤字的严重后果。如果只要经济一萧条，预算赤字就会使政府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一方面政府仍要扩大福利支出，另一方面政府收入却①
② Aaron Wildavsky，1988，The New Politics of The Budgetary Process，Scott, Foresman and Company. Aaron Wildavsky, Naomi Caiden, 2001, The New Politics of The Budgetary Process, Addison Wesley Longman. ③ Ibid., P6.
急剧减少，出路只能是赤字和债务。而债务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危险政府主权。①
其次，他们指出了预算在政治共识崩溃下的困境。他们追溯到凯恩斯主义对政府预算的影响。认为凯恩斯主义将预算仅仅作为一种经济政策工具，为政府的预算赤字政策大开方便之门。20世纪70年代，美国经济陷入滞胀，使围绕预算的冲突逐渐加剧。如果两党分别控制国会和总统职位，则预算冲突可能会异常激烈。到20世纪80年代初期，古典预算时代结束。总统开始大肆扩张自己的权力，围绕预算的妥协更难以达成。于是，从1982年起，预算过程开始放慢速度，争议成为预算的正常秩序。Naomi Caiden将围绕预算基础的根本性冲突归结为两大原因：一是党派之间的政治分裂，导致两大政党不能在预算上达成一致意见；二是将其归结为社会经济技术发展和全球化进程对政府的挑战。她认为，围绕政府向何处去，古典社会民主主义和新自由主义已经无能为力，新的共识也许正以“第三条道路”的形式出现。
七、评价与启示
怀尔德威斯基的渐进主义预算模型在理论和实践上都具有重大影响和重要意义。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以后，一些学者认为技术科学和运筹学的发展与运用，可以为公共政策提供明确的备选方案，计划项目预算（PPBS）就是其在实践上的运用。怀尔德威斯基1964年发表的《预算过程中的政治》就是对这种理性主义政策模式的批判。他指出了预算政策制定过程本质是一个政治过程，具有渐进性和妥协性等特点。六十年代末，联邦政府已不再采纳PPBS。
可以说，现在研习预算理论，怀尔德威斯基的渐进主义预算模型是绝对不能错过的内容。有的预算理论专家在评价渐进主义预算理论时指出：“渐进模型是理解公共政策制定所面临政治环境的有力工具。……利用渐进模型，公共预算参与者能更好地理解策略如何影响预算过程以及参与者之间的矛盾。……从渐进模型来看，项目和预算分析必须及时，必须能够用于抓住政治机遇，必须能够被那些运用有关分析进行党派间讨价还价的人所理解。” “最优化模型有助于我们理解分析的技术难题，但在解释相当重要的政治环境方面却无能为力。……最优化模型可能引发人们错误和幼稚的期望。……它可能导致某些人忽略时间限制，收集代价高昂的无用信息，寻找无用的选项以及要求确定根本不可能得到的项目。”②
还有的学者这样评价道：“渐进主义的预算模式为许多纯理性的批评者所提倡，如Charles E. Lindblom和怀尔德威斯基，以及其他人。根据这种观点，决策涉及到利益的冲突以及相应的信息抵触，导致通过讨价还价对各种党派利益的包容。现实的决①
② Aaron Wildavsky, Naomi Caiden, 2001, The New Politics of The Budgetary Process, Addison Wesley Longman, P21. 托马斯·D·林奇.荀燕楠，董静.美国公共预算[M.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02. PP16-17.
策制定被认为从要求改变现状的重要利益集团提出问题开始。决策的制定不是某种纯理性的知觉，而是通过调整现状使参与者达成或重新达成一致的一个渐进过程。……决策代表了通过政治的、以权力为指导的商讨过程就政策达成的一致意见。它最重要的特点在于，强调预算决策不可避免是政治性的这一主张。纯理性的方法可能认为预算决策是根据经济准则分配资源，而渐进的观点强调政治因素的影响程度超过关于最优性的计算。”①
斯蒂尔曼将怀尔德威斯基的预算理论概括为两大特点，即政治妥协和政治策略。“当前最时髦的关于预算任务的观点是政治性的，即预算主要是受妥协、策略和交易等考虑所左右的。”“预算可以看作是政治文件，它通过分配经费反映出在议会选举中表现出来的国家不同集团的最终目的、兴趣和势力。在制定年度预算的过程中，各个政党的参与者要进行长时间的角逐、妥协和交易才能形成一个大体上反映当前国家优先发展项目的文件。”②
怀尔德威斯基后来将其公共预算理论延伸到对企业等私营部门预算的研究之中。他认为，把预算作为政治手段来看，不仅在政治活动中而且在工矿企业中也是正确的。这主要是因为预算制度中包括了工作定额和奖金激励；预算不可避免地成为上下级之间讨价还价的产物。③ 怀尔德威斯基这种“管理同源”的思想对未来的比较组织研究是很有意义的。
总体而言，从理论上看，怀尔德威斯基从预算的视角研究政治，独出心裁，新颖细腻，以小见大，将政治、行政和政策研究综合起来了。他特别强调行为主义的研究方法，在研究中尽力摒弃价值倾向，在材料收集上侧重于实证主义的方法。他为了写作《预算过程中的政治》一书，当面调查了160位政府机构领导，还调阅了25个机构的拨款听证会材料。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他的研究可以说是决策理论、信息理论、组织理论、分工理论和制度理论的综合应用，并且标志着公共组织中信息不对称条件下委托代理方博弈均衡思想的萌芽。
最后，从实践的角度来看，怀尔德威斯基的预算理论对于我们认识不同政治体制对预算的影响也具有重要意义。首先，我们可以认识到美国预算制度及其政策制订过程中的各种利弊之处。一方面要看到其预算决策的民主化程度比较高，其预算的执行和评价机制非常完善；另一方面也要看到，美国预算制度中由于权力制衡导致的预算周期漫长，预算决策缓慢，预算政策滞后于社会经济变化情况，以及制度性预算赤字 罗伯特·D·李，罗纳德·约翰逊.曹峰等译.公共预算系统[M].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PP18-19．
R·J·斯蒂尔曼.李方、潘世强译.公共行政学[C].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P227．
③ 怀尔德威斯基.预算的政治程序[A].R·J·斯蒂尔曼.李方、潘世强译.公共行政学[C].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241 ②①
膨胀等问题。1995年美国两党由于预算之争，国会年终并未通过1996财政年度预算案，导致联邦政府在两周后停止工作，政府被迫关门。由这一事件，我们可见其预算弊端之一斑。不过，习伊长技才是学以致用的目的。由怀尔德威斯基的预算理论联系到我国的预算研究，由美国的预算制度和政策类比到中国的预算制度和政策，我们不但在预算理论研究上，而且在预算实践上都有太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从预算理论上来讲，我们缺乏适当的研究信息和进入渠道。从实践上看，政府对人大提出的预算草案过于笼统和原则，而人大对预算编制、审批和监控的权力又比较薄弱。不过，如果我们效仿怀尔德威斯基，以预算为政治研究的突破口，说不定也会整出一套有中国特色的预算政治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