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的终极点--奈良时代美术(李钦贤) - 范文中心

丝路的终极点--奈良时代美术(李钦贤)

09/11

最早使用丝路一词的是德国地理学家里斯托芬(Ferdinand Richthofen,1833~1905),他所著《中国》(一八七七年刊行)一书中,记述汉朝与中亚及印度的丝绸贸易时,特意创出了这个新语。后来史坦因等人,将之英译为"Silk Road",从此成为东西交通史上惯用的专有名词。当其时,商旅长途跋涉,以载运中国生产的丝,最称轻便。又彼邦人士高价求购,经济利益高,也是最理想的远程商品。

原先丝路的商业机能,不仅带动佛教东传的气运,也促进了中西文化的交流。众所周知,日本古代文明的发达,全赖大唐繁荣的余润,于是本来以长安为起点的丝路。继续向东延伸,渡海到了日本。

盛唐以后海运时兴,陆路没落。八世纪初甫连结丝路东进极点的日本,始定都平城(今奈良),迄至八世纪末迁都平安京(今京都)止,其间不过七十四年,大唐文化的穿梭,畅通无阻,夹带的西域文物,也频频登陆,史家称之为奈良时代。

其实形容奈良文化为丝路的终点,也是晚近这几年的新观念。自从一九六四年东京奥运当局,有意循丝路接运圣火的计划披露以来,日本人才广泛关心丝路的存在。不旋踵间,文艺界的丝路探险;出版业的丝路热潮;新闻网的丝路报道,大大地唤醒了沉睡一千年的文化动脉,提示日本文化源流更彻底的省思。

仰慕唐风

七世纪初圣德太子执政的时代,已经打开日本与中国直接交往的管道。殆唐朝建国,一切悉仿唐制的风气,如火如荼地运展,至八世纪前叶,盛唐的典章几乎已是奈良时代律令的基础。此间不绝于途的遣唐使,肩负文化传播的使命,功不可没。他们带回来中央政府的组织,也带回来人民纳税的原理,更输入长安都城的蓝图,也引进灿烂的文物。

积极而主动地仰慕唐风,绽出奈良文化的光华。可以预料的,这将是日本古代史上,空前充实而富足的时代。历史上著名的圣武天皇(701~756),和他所敕愿建立、铸造的东大寺及其大佛,以及该寺附属的正仓院,或者是一般外国人最熟悉的奈良古都风情,都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

西元七一零年,日本正式定都平城,从此政教中心不再随天皇恣意迁宫而移转,大规模都城营建,得以认真执行。根据战后多次考古调查所知,以朱雀大道为中心线,区划左右两京的棋盘式市街,即完全模仿长安的条坊制,此乃今天日本还残留着所谓五条通、六条通等街名的由来。平城与长安的不同,在于前者没有西域商人与艺匠靡集的景观,以及奈良不需严阵待敌的坚固城墙,但将平城京看作长安的缩影,应不为过。

那个时代,皇嗣继位的顺序相当紊乱。圣武天皇在历跨两位女帝后,七二四年登上国君宝座。七二九年改国号天平,并立藤原光明子为后。七四九年让位于唯一的女儿孝谦天皇,自己则出家去了。光明皇后是朝廷重臣藤原不比等的千金,而圣武天皇本身也是藤原不比等的外孙。这样奇怪的结合,不仅前所罕见;圣武天皇打破皇族不立后的传统,也是史无前例。如此皇室的波澜曲折,隐含着藤原家族权重一时,外戚干政的实情。果然,兴福寺、东大寺与正仓院等一流国宝的故事,也都能牵出藤原氏一族,参与其事的秘辛。

  

阿修罗立像,奈良时代,兴福寺月光菩萨像(不空罗索观音立像

两侧侍像之一),奈良时代,东大寺

兴福寺和东大寺诸像

美术史上所指的天平时代,系以圣武天皇的年号为中心,差不过涵盖八世纪中叶的前后,奈良佛教雕刻的样式风格。明白地说,就是盛唐文化移植的成功,开创天平佛像为日本雕刻史的黄金时代。

天平雕刻最优美的杰作,恰巧集中在奈良著名的两大寺院--兴福寺与东大寺的传世佛像。奈良寺院之多,雕刻分散之广,总是令人眼花缭乱,倒不如集中焦点于这两座佛寺,更能尽情徜徉于天平雕刻古典理想美的境界。

兴福寺和东大寺几乎毗邻而居,历代以还,每有兵燹必同时遭殃。今天,两寺位居奈良县治,本身风头又健,来此一游的观光客,很少不到兴福寺或东大寺瞻仰一番的。

兴福寺是八世纪初,圣武天皇的岳丈藤原不比等所建的家寺。十二世纪末,所有建筑毁于兵燹。目前兴福寺的建筑,概属镰仓时代的遗构。所幸残存的天平雕刻,尚有十大弟子及八部众等群像。其中八部众之一的阿修罗像(干漆,153厘米),以三头六臂的造型和略带愁容的童稚表情,常居票选国宝的前茅。的确,它是天平雕刻圆满具足的塑像中,别开生面的异色作品。

东大寺不愧是当今奈良观光的招牌。因为它拥有世界最大的木造建筑,和日本最高的铜铸佛像。但是与兴福寺的命运一样,同时毁于十二世纪末的兵火,然而比兴福寺更惨的,再建之后又复烧失,今天的东大寺不过是三百年前重盖的。一千二百多年前,圣武天皇发愿敕建东大寺,七五一年落成,翌年举行空前绝后的大佛开眼供养法会,天平美术的盛宴自是全席登场,天平文化的高扬,至此达于顶峰。

  

不空罗索观音立像,奈良时代,东大寺执金刚神,奈良时代,东大寺

迭经灾难的东大寺,只有法华堂是天平时代硕果仅存的建筑物。目前堂内安置的一组群像,也是天平雕刻的代表。不空罗索观音立像(干漆,363.6厘米)是最庄严伟硕的一尊,天平雕刻理想写实的典型,尽露无遗。其分侍左右的梵天、帝释天两立像(干漆,各394厘米),发挥了天平雕刻内敛、沉稳的极致。此外,塑造的戒坛院四天王像,表现虔诚、安详的神态,也比兴福寺诸像洗练进步得多。至于执金刚神(塑造,167厘米)以及两力士(干漆,各约345厘米)等近似密教佛像的造型,则雕得传神而不夸张,所获得的评价甚高。

鉴真与唐招题寺

东大寺诸像是天平雕刻完美无缺的典型,越过这个高峰,难免不堕入形式主义的样板。八世纪中叶,唐僧鉴真(688~763)的出现,犹如一轮酷暑残日,为天平雕刻的黄昏,留下夕阳无限好的景象。

鉴真是中国人,却因有意赴日弘法,连遭五次渡航失败,仍不改初衷。七五四年如愿以偿地登陆日本,可是已经失明了。当初,他五度接受日本遣唐僧的力邀,现在也得到了日本朝野礼遇敬重。在传教的功绩上,鉴真是日本律宗的开山;在美术的贡献上,鉴真带来一股中唐雕刻的新气流。

唐招提寺金堂,八世纪中后,奈良

鉴真和尚是搭第十一次遣唐使归乡的便船,一起到日本去的。遣唐船满载中国典籍文物,和受洗留学僧的智慧以外,难能可贵的,还有一批与鉴真同行,身怀建筑、雕刻等绝技的唐工,他们在八世纪后叶,天平美术的斜阳中,走马上阵,力挽颓局,但也只能保住天平美术的最后一线生机而已。

天平美术风烛摇曳的光芒,是从鉴真开基的唐招提寺所投射出来的。鉴真抵日五年后,创建唐招提寺,可是七六三年鉴真和尚圆寂,工程尚未完成,弟子们继续营之。至今溢满唐风的金堂建筑,也是天平时代唯一维持创建原貌的金堂。横列的八支环柱,四平八稳的比率,真是雄大恢宏的天平建筑。金堂内部还有更精彩的雕像,庐舍那佛坐像(干漆,303厘米)为中尊,左右侍为药师如来像(干漆,697厘米)与千手观音立像(干漆,535.2厘米)。崇高威严自不消说,优越的夹纻技法,流丽的精确写实,又超越天平盛期形式化了的圆满静谧,带有深度的内蕴与沉思。

唐招提寺雕像群中,最值得大书特书的,反而是鉴真和尚坐像(干漆,79.4厘米)。因为它解脱佛像的高贵,却索回人本尊严。创作年代可能在鉴真入灭后不久,其把握大师的风骨与个性,大师的坚忍与悲悯,算是天平美术肖像雕刻之白眉。

  

卢舍那佛坐像,八世纪后半,唐招提寺鉴真和尚像,八世纪中后,唐招提寺

东西文化交流的宝库

八世纪盛唐与西亚的文化交流,缀成中西合璧,花团锦簇的长安。遣唐使则不费吹灰之力将波斯的产品,连同中国文物一并带回日本。正仓院的存在,就是奇迹式烙记丝路东进的路痕,并完整保全了中西文物的真本。当人们缅怀丝路古情幽幽的同时,正仓院的评价,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正仓院本身是东大寺的正税仓库。直到今天建筑物还保存完好。里头的文物虽历代迭有增减,但唐朝稀珍居然俯首即是的事实,就不能不惊异它幸运地躲过一千二百年来的天灾人祸。其次是建筑界泰斗伊东忠太、关野贞两氏,证实日本固有的三菱形角材仓库建筑法,发挥了通风良好,温度自动调节的效能。

东大寺由创建到落成,东大寺金铜大佛从造立至开眼,都在圣武天皇的主持下隆重举行。天平盛世也因东大寺的风光而历代传颂,天平雕刻因东大寺诸像而千秋隽永。天平文化,东大寺与圣武天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七四九年圣武天皇退位出家,七五二年大佛开眼供养法会,七五六年圣武上皇崩殂而去。饶有趣味的是蹦出了健在的光明皇太后。她崇拜武则天,也自比武后,继位的女儿孝谦天皇,根本只是位权力架空的女国君。光明皇太后的宫厅,称作紫微中宫,负责长官正是藤原不比等之孙,藤原仲麻吕。

七五六年圣武天皇七七四十九日忌,光明皇太后在她娘家的氏寺兴福寺,举行盛大的祭典。当天献出圣武天皇生前赏玩的遗物,和爱用的宝刀、宝剑予东大寺大佛,以祈求先夫帝的冥福。此乃光明皇太后在同一年里,五次献纳东大寺的品物中,数量最大宗,也是最精彩的一次。

据说,这可能是藤原仲麻吕权力斗争的策略之一,他挟太后自重,献纳大批武器刀剑,也是为将来谋反之便。七六零年光明皇太后驾殂,藤原仲麻吕失势,正仓院收藏的兵器,反为官兵夺得,仲麻吕死在自己所献成批利器的乱刀下。至今,只有一把金银钿庄唐大刀以外,这些宝剑始终没有回笼过。

正仓院中属于天平时代的珍藏,还有一批是十世纪中叶,因东大寺罗索院双仓朽损不堪,遂将收存的东西,移至正仓院代管。虽然没有留下详细的账册,但是来历也都斑斑可考。主要来源有天平时代大佛开眼供养法会的法器,和与会人士的供品;圣武天皇葬礼仪式与周年忌斋会之道具;以及各式年节庆典的用品,和天皇行幸东大寺的献礼等。

    正仓院经常给人一个错觉,总以为这里的宝藏概属八世纪的遗物。其实不然,千百年来流失的、出借的、和后世入藏的、新增的,所在都有。只是就天平时代这一部门来说,凡天皇宝爱者乃一流器物,自不待言。清楚明确的年代,良好的保存状态,文化宝品之精,学术价值之高,像正仓院俨然美术宝库之地位的,全世界尚没有第二个例子。

正仓院的传世宝物,主要为工艺品类属,用途广及一切生活所需,材料多到物资世界大全。其实,正仓院最值得瞩目的两点特色:一是代表唐朝工艺的精华,二是八世纪中西文化交流的宝库。

有关第一点可举的例子很多。在中国难得有一件完好的唐代器物,偏偏在这里随手可及。第二点就比较稀奇了,单单拿乐器和玻璃器皿来考证,不但说明唐代胡人音乐风靡中国,也流传到日本。正仓院藏有箜篌一只,琵琶多面。其中五弦琵琶却是全球仅存的遗品。所有乐器制作之精,亦唯盛唐仅见。至于玻璃器皿,确是小亚细亚民族的特产,他们沿着丝路,做起双向贸易,卖给中国人,又辗转流入正仓院。剔透晶莹的质感,波斯情调的造型,近年来,在日本古坟,在韩国庆州,在西安郊外,或在伊朗高原的考古遗址中,常有出土。然而正仓院同类藏品的完整性,确实提供器物比较学上的莫大方便。

螺钿紫檀五线琵琶

八世纪,正仓院

目前正仓院建筑本体,已指定为国宝。另外造两栋新馆,分纳正仓院所有宝物。现在每年一度的"正仓院展",已成为奈良国立博物馆的年度盛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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