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出走记

　　程程走进一条幽深的小巷。小巷很静，不时有少年鬼鬼祟祟地走过。程程推开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只见里面坐满了人，他们都闭着眼，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听不到。 　　程程走到唯一有光的柜台前，小声说：“上网，虚拟空间。”老板娘叼着烟，眯着小眼打量了一下他，说：“未成年人，价钱加一倍。”“知道。”程程应一声，交了钱，拿到了一张上网卡。 　　程程坐下来，戴上脑极，静静地躺下来，开启了脑极的开关。他的脑意识霎时脱离了身体，与虚拟的网络空间相连。现在，他的脑意识可以在这个虚拟世界任意游弋了。 　　程程在虚拟空间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很久，最后被一座阴森的白房子吸引住了。这房子的门牌号是“777”，正是虚拟空间里大大有名的 “鬼屋777”。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姓卢的博士。卢博士在两年前得绝症死了，按道理，肉体消亡，脑意识也必然消亡。可他在死之前，却通过特殊手段把自己的脑意识保留在了网络上，就住在这个777号里。简单来说，“鬼屋777”里住的，是一个只有脑意识的鬼魂。 　　传说卢博士能囚禁人的脑意识，一旦进了鬼屋，就别想出来。所以777号附近很少能看见人。毕竟不管是在真实世界还是虚拟空间，人都怕鬼。如果是平时，程程一定也会绕着道儿走，可今天，他却想进去看看。 　　屋子里并没有程程想的那么阴森，相反却很明亮温暖。程程见有个老人坐在窗前，目光一直看着窗外，他一定就是卢博士了。卢博士听到声音，头也没回地说：“那么害怕，为什么还要进来？”程程才发现自己正在微微地发抖，手心里攥的都是冷汗。 　　程程站在那里不作声。博士的眼睛依然盯着窗外，那儿有几个鬼祟的影子在向屋里张望。博士说：“坐坐吧，你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程程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在虚拟空间呆了五天了，也就是说，他已经有五天没有吃饭喝水了。他又累又饿，一点力气都没有。虽说脑极能让脑意识和肉体暂时脱离，但肉体在现实世界的感受还是会真实地传给脑意识。再这样下去，他的肉体会死亡，脑意识也会随之消散。可就算这样，他也不想离开虚拟空间，不想回到现实。 　　程程说：“听说你能囚禁人的脑意识，不让他回到肉体中，这是真的吗？”屋外的影子离开了，博士才笑着转过头来说：“囚禁？这种说法很有意思，我可以让人的脑意识与身体分离，可从没囚禁过谁。我是严谨的学者，不会做违背科学道义的事。” 　　程程说：“那你能帮帮我吗？我不想离开虚拟空间。” 　　“哦！为什么？” 　　程程说：“我讨厌我的爸妈，不想再见到他们。” 　　又是一个在虚拟空间出走的孩子。这两年，在虚拟空间上出走的孩子越来越多了。肉体是脑意识的载体，肉体存在，脑意识就如同天上的风筝。不论在虚拟空间走得多远，只要在肉体上使用技术手段，脑意识也会被强行拉回。但现在虚拟空间上有人专门诱骗孩子，使他们的肉体和脑意识彻底分离。脱离了肉体的脑意识必须要有新的载体，否则很快就会消散。这些人便会为孩子提供一个数据库，给他们提供能量和思维的空间。到了这一步，这些孩子便完全被他们所控制，帮他们在网络上从事各种犯罪活动。这些孩子将永远迷失在虚拟空间，只有极个别幸运的人才能摆脱控制，回到现实。 　　刚才屋外的那些人，就是在打程程的主意。 　　博士想了想，看看程程虚弱的脑意识说：“好吧，我答应你。”说完，便开始准备。程程走进去博士的仪器，博士打开了开关。程程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拉扯着他的身体，很痛，耳朵里也是各种奇怪的轰鸣，他晕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时，程程觉得自己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既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精力充沛。他欣喜若狂，这就是摆脱了沉重的肉体束缚的感觉吗？ 　　博士让他照照镜子。程程吓了一跳，镜子里那个人是自己吗？虽然年龄差不多，怎么样子全变了。博士说：“在虚拟空间中，只用小小的手段，就可以改变样貌。之所以把你变成这样，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过些日子我会把你变回来。” 　　博士有个朋友，姓张。三年前她和儿子阿峰闹了点矛盾，阿峰离家出走了。那个朋友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儿子，后来她积郁成疾，得了重病。临死之前，她求博士把她的脑意识分离到网络上，因为她听说有许多孩子都掉进了网络，她就算死，也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儿子。博士叹了口气：“我答应了她，把她的脑意识分离到了虚拟空间上。但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找到儿子，我想你去陪陪她。” 　　这个程程倒是可以做到，但是如果那个张妈妈问些她和儿子之间的问题，他该怎么回答呢？博士说：“虚拟空间的数据库偶尔会因为病毒和黑客的攻击而损坏，使用这些数据库的人，记忆和思维也会受到影响，出现空白，所以你不知道的问题不回答就行了。我已经给她发了消息，说她的儿子已经找到了，你快去吧！” 　　那是一个不大的房子，一个中年妇人在门口焦急张望。当程程慢悠悠地出现时，她惊喜得泪流满面，一会儿把程程紧紧地抱在怀里，一会儿又捧着他的脸，说他瘦了。程程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他怕多余的举动暴露自己的身份。 　　张妈妈把程程带进屋里，怎么也看不够。她小心翼翼地问程程，这几年在外面是怎么过的。程程瞎编一气，说得张妈妈心痛不已。 　　在这个家里，张妈妈对程程无微不至，让程程倍感温馨，他几乎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把张妈妈当成了自己的亲妈妈。程程也纳闷，为什么在现实的家中，却体会不到这种亲情呢？可是这天，张妈妈忽然不见了。程程找遍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三天过去，张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程程的爸妈就是这样，常常为了生意一声不响地就出差，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原以为自己在网上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家，可到头来还是一样。 　　程程又气又失落，却意外地看到自己的抽屉里有一封信，是张妈妈留给他的： 　　孩子，妈妈走了。能在走之前遇到你，已经是上天的眷顾，我没有什么遗憾了。 　　孩子，虽然你不是我的峰儿，但你比峰儿懂事。不要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不是峰儿，天下有哪个妈妈会不认识自己的孩子呢？ 　　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这件东西原本是留给峰儿的，但是…… 　　以后你要好好的生活，找到合适的工作养活自己。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如果有可能，回到妈妈的身边吧，她爱你！ 　　信封里还有一件东西，竟然是一个使用期为二十年的数据库账号。这是怎么回事？张妈妈到哪儿去了？ 　　程程疯了般回到博士那里，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博士说：“在网络上为脑意识租用一个数据库是很昂贵的。租用期到的话，租用商会清空数据库，脑意识也会跟着消散，那么人就会真正的死亡。我的朋友并不是有钱人，她的租用期已经到了。”博士看着那个数据库账号说，“我原本以为她时日无多，所以想让你去陪陪她，我根本不知道她还有一个二十年的数据库账号。这是一个母亲用生命给自己孩子留下的馈赠，程程，你能够体会吗？” 　　程程哭了：“我想回家，我想回有爸爸妈妈的家，我要回家。” 　　博士为程程想回家而高兴，可他的脑意识已经与身体分离，要回去谈何容易。虚拟空间上时间的流逝总是让人无法察觉，程程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年了，谁能保证他的肉体没有出问题？ 　　博士给程程接上仪器，打开后，仪器自动扫描与程程脑意识相匹配的身体信息，没一会儿工夫，一道白光闪过，刺得程程睁不开眼睛。等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医院，身上插满了管子――他回到了现实。 　　爸爸妈妈正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说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妈妈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虽然脑袋还不太清醒，但看着爸妈头上的白发和憔悴的面容，程程似乎明白了什么。 　　程程很快就恢复了健康，要出院了。他随爸妈走出医院时，经过了很多病房。那些房子里躺着一个个身上插满管子的孩子，而他们身边都守着憔悴的父母。 　　他们几乎都是走失在虚拟空间的孩子，据说这种情况下，脑意识再次回到身体的人只有1%，可这些父母都相信自己是那幸运的1%。程程的妈妈看着这些孩子，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紧紧抱着程程，嘴里喃喃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程程此时心里却想起了张妈妈的话，他多想对那些静静躺着的孩子们说啊――回到妈妈的身边吧，她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