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看乡村的炊烟，尤其是在秋冬时节，当所有事物萧条之后，透过庄稼成熟收割了的田垄，那些零零落落的果园，弯弯曲曲的田埂，矮矮的草房，还有房顶上飘动的如丝炊烟，都显露无遗地呈现出来，这时候炊烟总能成为乡村的标志。
在乡村，炊烟比任何一件事物都显得特别，但它又不是乡村最醒目的事物，炊烟有时候不太让人关注，它是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悄无声音地出现。每当走出家门拐向村口小路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回头去看悬挂在村头的那缕炊烟，它们被风吹得浓了淡了，渐渐在广阔的天空里隐散，被云丝儿吸纳，也变成了洁白的云朵。
有了炊烟，还得有火，不用说也会猜到其中的情形，这个时辰家家户户正在做饭，炊烟就是这样悄悄从屋顶烟筒里飘出。饭做好后，用水把火熄灭，掀开蒸气氤氲的一口大锅，一锅子的青黄饭菜就做好了。冬天的菜肴是白菜萝卜，再不然摘些菠菜撒在筚子下面，等上面的玉米窝窝发出扑鼻的香味，黏稠的菜糊糊也做熟了，下地的人回来盛上一碗，就着金黄的玉米窝窝吃得香甜。
我最早学画的时候，老师不仅教我们画人物，还教我们画火，染出颜色红彤彤的，像少先队员旗帜上的火炬，又像电影里阿细跳月时的火把，有时就干脆是一把火，呈山形的火苗柔姿妙曼，像是山里少女的舞蹈，哦，我知道了，那是爱之焰火。于是我也用彩色的蜡笔，去画一个小小的空间，然后点染成火的颜色，就很温暖地把心田照亮了。
在儿时，除了炊烟，我们还拥有田野的花朵，拥有满天星光。白天可以闻到花草的气息，到了夜晚，数不清的星斗撒落在睡梦的枕畔。炉塘里的火苗明明灭灭，映照出祖母或母亲的脸庞，她们的愉悦与满足往往显示着家庭的幸福。单薄的小屋盛满回忆盛满温暖，亦盛满了我们的幸福的童年。
启程的蒲公英伴着我们长大，睡梦中的花朵将开未开，我们却已经走到了未来。不记得脚下迈过多少田坎了，却记得母亲送别的依依身影和殷切目光。回头望，不再是村庄的炊烟与花香，而是纵深的高楼板硬的马路和繁复的霓虹，悬挂在母亲身边的摇篮远去了，远方的路充满了寂寞孤独。挥挥手我们与村庄作别，手举起却难以放下。
城市里四季不太分明，难得闻到花香，更难得看见村庄与炊烟，没有人在乎谁是谁生命的花香袅袅，谁是谁路遇的一点微光；没有谁把谁一点点收藏，让心花在心里开放。现实中的城市每天都在枕戈待旦，为一席之地的生存争先恐后。只有到闲隙的早上或晚间，霞光普照或夕阳西下的时候，把记忆打开让点点清晰循还往覆，追问人生和当下的幸福，让标志乡村的炊烟在梦里且行且远。在远离故土的游子心里，炊烟，是村庄留在记忆里的念想。
(摘编自香港《大公报》 文：宋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