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麦子农忙时节那几天是最忙的,因为正赶上麦子成熟,还要趁好天,把麦子一一给碾出来,所以每到那几天,常常上一家老小齐上阵,要是慢了,冷不防来点雨啊什么的,这一年的收成就全完啦。那时我们姐妹都还小帮不上什么忙,那几天父亲和母亲就得天天泡在地里,甚至都顾不上吃饭。那时候还没有联合收割机,什么都得人工手工。
那天下午有点晚了,太阳才刚有点要下山的迹象,我和小伙伴们在田野路边的土堆里耍,拉地排车的父亲经过时看到我就停了下来,他扔给我家门上的一串钥匙,“我和你妈现在要去孙堂拉麦子,得到很晚才回来,你去找你姐姐,让她回家最饭,你小妹还在家睡着呢”,也许是因为天热累的忙活一整天了,父亲无精打采的口气有点冲,吓得我不敢看他,嘴里应着,爬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捡起钥匙撒腿就跑。
在邻村孙堂也有我们家的两块麦子地,好象是已经割完了,父母他们是想趁现在太阳要下山凉快点了把麦子都拉到麦场里来,正好明天和其他地里已收割好的一块儿碾,父母的时间打得可真紧,忙活一整天了,这点黄昏的时间也得利用上,也是没办法,在这节骨眼上,时间就是效率。
跑着跑等看不到父亲了,我就慢了下来,父亲从来没有把钥匙交给过我,现在揣着沉甸甸的钥匙,我似乎有了一种使命感,先去找姐姐吧,也不知道她去哪里耍了,在奶奶家的大门陋檐下的小竹床上终于看到了熟睡的姐姐,我跑过去使劲地把她摇醒,她睡眼惺忪地使劲瞪着我,那模样似乎对我打扰她睡觉很愤怒“干什么?”,我战战兢兢地把父亲要她回家做晚饭的话学了一遍,她没反应,没听见我的话似的,也似乎还在梦里一样,白了我一眼,又翻身躺下接着睡。我急了,再次把她摇醒,还没等我开口,她使劲把我往后推了一把,我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稳,“滚,没看见我睡觉”她异常愤怒地朝我吼着,翻身还是接着睡,我不敢再叫她,几乎是抽噎着离开奶奶家的大门陋檐下的,怎么办,去哪里,还是先回家吧,因为小妹还在家睡着呢。
在家门口我找了两块砖头垫着,使出了全身的拉长的力气,才勉强把那钥匙插进了锁眼里,那把大锁还差点从我头上滚下来,热了一身汗总算把大门给弄开了,小妹还处在需要人照看的年龄,哭起来没完没了,还好这会她在小屋睡的正香呢。我开始坐在院子里枣树旁那个很简陋的秋千上,这会秋千没人给我抢了我却也没一点心思要玩了,太阳落下后西边依然还有残留的大片红晕,把我家的院子也染的红红的,我背对着晚霞在秋千上发呆,心里却很焦急,姐姐不做饭,父母亲晚上回来吃什么,想起父母亲天天累的那蔫蔫的模样,我可真不愿意看到他们失望发火的样子。
我走进去了厨房,做饭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怎么做,做什么饭,我想起了母亲平时烧的疙瘩面汤时的情景,于是凭借着残留在脑海的那一点点痕迹,我开始做饭,先踮着脚尖往锅里添了三瓢水,其实我也不清楚添多少,觉得越多越好,因为怕少了不够喝的,旁边橱子的馍筐里还有好几个大馒头也让我给馏上了,盖上锅盖,开始生火拉风箱,刚开始烧的是小干棍,不大好烧,呛的我直掉泪,后来发现麦秸很好烧,这一发现让我惊喜不已,使劲往里塞麦秸,只听见“哄”的一声响,随即眼前明晃晃的一热,接着“滋啦”一声,哦,额前的刘海燎了,我吓得直往后退,开始用火棍把火零散开,这才慢慢往里加麦秸,终于锅冒着大烟响了,把整个屋子都弄成了雾气的海洋,我这才想起来好象还得和面呢,抓了将近半瓢多的面粉,加了少许水,和成了个大面疙瘩。拿厚毛巾捏着把锅盖掀开了,我正寻思着怎么和进锅里去,“啪”的一声,手被热气一哈,瓢翻了,面团掉进了锅里,看着锅里沸腾的样子,我吓的拿勺子在锅里使劲搅拌开了,大面团也搅拌成小疙瘩了,盖上锅,我又忐忑地烧了两把,直到锅里大响,锅盖“砰砰”的被淤出的热气顶了起来,我这才赶忙用火棍打灭正燃烧的柴火,把锅底门前扫了又扫,锅前就是柴禾堆,因为母亲在做饭时常常对姐姐说做完饭一定要把锅底门前弄利索,因为一个小火星就可能引发一场大火灾,我倒是把这点给记清楚了,直到确信安全了,这才关门出了厨房。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天上似乎都有星星出现了,我又做在了秋千上,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因为不知道做的疙瘩汤熟不熟,能不能喝,父母回来满不满意,姐姐还没有回来,大概是在奶奶家吃饭了,我在院子里怯怯地环视着自己的家,不敢进屋去点灯,尽管小妹还睡在屋里。村里不时传来狗叫的声音,这让我觉得他们的家里有狗是多么安全,尽管隔壁传来的是大人训斥小孩的声音,但我感觉那声音是多么的亲切,偶尔也会有卖烧饼的吆喝声经过,我下意识地舔了下干裂的嘴唇,知道那是很诱人的,听着村里不时传来的各种混杂的声音,不知怎么泪就哗哗地滚了出来,父母一人一个地排车,现在拉到第几趟了,还得拉几车啊,他们每趟都路过村庄怎么也不到家里看看。
此时月亮也出来了,天空很快就布满了星星,我看它们,它们却是诡秘地朝我眨眼,吓的我不敢再看,尽管以前听了不少关于月亮和星星的美好故事,但现在我却没心思再研究它们,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时,我才知道自己居然在秋千上打盹睡着了,揉揉腥睡的眼睛,一切还是老样子,父母还是没有回来,我害怕了,使劲壮了壮胆子,摸黑进了小屋,在小妹的旁边躺下,用一条被单死死地蒙住自己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一大早母亲喊我吃饭的时候了,父亲当时显然很高兴,“昨天是你做的饭吧,真好喝,比你妈和的疙瘩都香”,能得到父亲的夸赞,我特别的兴奋,美滋滋的欣喜似乎很快就取代了昨晚的恐惧和无助。
这都是我很小很小时候的事了,我以为已经忘记了,想不到事隔多年那一个傍晚忽然又重新清晰地重现在脑海,并经常在我的脑海活跃、映演,即使最苦难的时候也总有路可以走,困难和无助只是一时的,因为黑夜终究会过去的,而家则是永远温暖的心灵港湾,这或许是我在小时候经历一个人的傍晚后就应该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