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5-04-17
这是一部“噢,又是熟悉的”的典型村上式小说,愉悦的阅读感受又一次涌上心头。说熟悉,是因为书中七篇小说,无论是人物、主题与细节处理,都能在他往日作品找到相似之处,比如说《驾驶我的车》中的北海道女孩高槻跟他的长篇《舞!舞!舞!》中冷静能干的雪,有着相同的气质;又比如《木野》中酒吧老板和神秘的客人,多像《奇鸟行状录》中那个“我”和“我”的舅舅;《独立器官》的美容医生渡会,一下子能让想起《列克星敦的幽灵》中那个建筑设计师凯锡。当然,更不用说他几乎每一篇小说都要出现的那些如数家珍的唱片,还有各种如数家珍的好酒... ...这些都是构成我们“如此熟悉”的背景,这就是村上的文字世界,我们一进来就立马恢复了我们昔日阅读的兴奋感,同时又会隐隐有期待:好了那些好的我们都已经知道,在这个你村上精耕细作的土地上,有没有开辟新的疆域?
在此书的日文版前言中,村上写道:“之于我最大的快慰——集中写短篇小说时每每如此——莫过于可以在短时间里将各种手法、各种文体、各种语境(situation)一个接一个尝试下去。可以从种种样样的角度对同一主题进行立体式审视、追索、验证,可以用种种人称写种种人物。”一个短篇小说集之所以成书,除开那些只是互不相干的小说合集,更多的还是需要有个“主题”把所有的短篇凝聚起来。一个组群的短篇要构成一个“场域”,是作者要完成的目标。这本书里,村上要说那些“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或者按照林少华的说法“失去女人的男人们”:这些小说中的男人们,有的妻子去世的,有的妻子劈腿了,有的情人消失了,有的情人自杀了——
比如《驾驶我的车》中,家福跟妻子的夫妻生活一直都不错,可是妻子却跟其他的男人发生关系。这让他很难消化,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跟妻子的关系不错,而妻子却频频跟别的男人做爱,他为此备受折磨,可又忍住不去质问妻子,只到妻子死后,他都没敢问。《昨天》中木樽是东京人,却学了一口纯正的关西腔,有一个女朋友,却从来没有做爱。他让“我”跟他女朋友约会。她女朋友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跟她做爱。后来木樽突然消失。直至二十年后,“我”碰到栗谷惠理佳,才知道木樽在美国做寿司。《独立器官》中渡会是美容医生,生活优渥,喜欢健身,没有结婚,却一直有女人缘,虽然跟他交往的女性都是已婚之妇,他都能应付自如,在情感上和性爱上都是自足的。导致他的生活出现裂变,他发现他爱上跟他交往的一个有婚之妇。这个裂变最终导致他的死亡。《山鲁佐德》《木野》《没有女人的男人们》这几篇都是事关“消失”,在日常生活中莫名的消失,找不到什么可以说得出来的理由。男女构成的完整世界,失去了一半,那空出来的,则是村上发挥他独有的“村上式思考”之处。
他的短篇小说基本上都是不直接切入,而是先描述一种现象和感受,然后引入要写的主人公,“他就是这样的人”,到此故事正式启动,讲述者如何与主人公结识,如何成为可以谈心里话的人,在熟悉到一定程度后,主人公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这个故事必然道出他的一个“心结”。这个“心结”往往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在现实中无法得以解决,它生长在主人公的内心中,引发他们做出一些解决的办法,结果往往是没有答案的。他们会迷失在这个“心结”之中。村上的人物多是有着不错的生活,“心结”不会来自于过于戏剧化的外部冲突中,而是在那些漫长得几乎无事的过程中。
村上春树有句话我很喜欢:“我的人生时而有这种情况。有什么发生了,那一瞬之光像照明弹将平时肉眼看不见的周围景致纤毫毕现地照得历历在目。那里的生物,那里的无生物。为了将这鲜活的彩釉迅速描摹下来,我就势伏案,一口气写出框架式文章。对小说家来说,能有那种体验是比什么都让人高兴的。自己身上依然存在本能性故事矿脉,有什么赶来把它巧妙地发掘出来了——我可以切实感受到,可以相信那种根源性光照的存在。”他说出了小说家的“幸福时刻”,忽然之间进入到一个新的奇妙领域,创作的欲望喷薄而出,这种幸福感无可比拟。《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也许就是村上春树在这种“幸福时刻”的产物吧,但他文学版图中“新的疆域”我并没有看到。(《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书评/邓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