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蒋介石日记无论从时间的跨度上，还是从记事的丰富程度而言，都堪称空前。因此就近代史研究而言，无论如何绕不开蒋介石日记。
研究中国近代史，蒋介石日记是极为重要的史料，由于中共党内高层大多数没有记日记的习惯；而中共党内经常记日记的，大部分长时间处于权力决策核心之外，如杨尚昆和汪东兴。杨尚昆的日记参考价值较大，与之相比，已经刊行的汪东兴日记则价值有限，只能算是摘要性质的参考资料。相较之下，蒋介石日记无论从时间的跨度上，还是从记事的丰富程度而言，都堪称空前。因此就近代史研究而言，无论如何绕不开蒋介石日记。
但是蒋介石日记本身的流传却颇为复杂。蒋介石研究专家杨天石曾经在《蒋介石日记的现状及其真实性问题》中指出，蒋日记本身存在多种版本，首先便是手稿本，这是第一类；而后在手稿本之外曾有原样抄写本，虽然和原稿相差无几，但是价值显然要低于原稿；在此之外，蒋介石的老师毛思诚曾经将蒋介石日记分类摘抄，文革期间毛家被查抄，红卫兵在墙壁中找到了这一类抄本，此本后来归藏于第二历史档案馆。第二历史档案馆后来依据毛思诚身前所撰《蒋介石年谱初稿》结合其所著《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等其他材料，将《蒋介石年谱初稿》重新出版；而抗战期间，蒋介石还命令王宇高等人继续将自己的日记分类摘抄，分为“困勉记”、“省克记”、“学记”、“爱记”、“游记”五种，此为第二种类抄本；而在此之外孙诒主编的《事略稿本》，是直接引用蒋介石日记的资料集，但是存在着鲜明的对蒋介石的美化。另外还有日本产经新闻社的《蒋总统秘录》和秦孝仪主编的《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也存在着一些参考价值。
蒋介石日记原稿经过各种周折，入藏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曾经拟出版，但是由于蒋介石日记的所有权人一共有9人，其中一些蒋家后人对日记“伸张主权”，因而日记出版暂告一段落。但是由于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早已将日记原稿经过各种技术予以修复，并且制作了清晰的微缩胶片，因而近些年前往胡佛研究所观看蒋介石日记的学者络绎不绝，许多国民党时代的大佬如郝伯村也出版了与蒋介石日记相关的著作，学术研究终究不会因为研究对象的后人干涉而宣告停顿。
以往的蒋介石研究，大多围绕着各种类抄本和《蒋总统秘录》和《事略稿本》等资料展开，并没有直接引用原稿，因而存在着诸多缺憾，比如黄仁宇的《从大历史的角度读蒋介石日记》，其实黄仁宇并没有读过原稿或者类抄本。据其自述，“除非特别声明，引用日记根据《蒋介石先生》和《大事长编》，不出自《秘录》”，因而其权威性有限。
但是必须指出，黄仁宇的这一著作和其《中国大历史》一样，极为畅销，而且影响深远，一度被视为蒋介石研究领域的代表作。黄著出版之后的若干年中，许多著作中涉及到蒋介石的部分，大多引自黄仁宇此书。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在根据蒋介石日记原稿编写的诸多著作和资料集之外，黄仁宇此书可以算是蒋介石日记研究著作中的开山之作。
但是黄仁宇的著作缺陷是明显的，除了用自创观点套用现存资料之外，对于近代史上的大事件，大多一笔带过，尤其是蒋介石在国共政争中的作用，没有进行深入的讨论。而另外一点在于，由于黄仁宇本人的缅甸从军经历，因此其在讨论蒋介石之时，尤其看重其领导抗战在国际背景下的作用，黄仁宇特别点名了第二次缅甸战役的重要作用，有失历史学家本人的客观公正。
在黄仁宇的著作之后，汪荣祖和李敖的《蒋介石评传》也具有一定影响，而且对黄仁宇的著作多有批评。汪荣祖便批评黄仁宇“思维上的矛盾”“与史实多有不合”，而《蒋介石评传》，大多依据可靠史料说话，而且并没有完全依靠蒋介石日记的各种类抄本，而是广泛引用当时各界人物的各类资料对蒋介石本人加以评述。但是由于李敖曾经坐过国民党的牢狱，而汪荣祖也对国民党的专制独裁深恶痛绝，因而《蒋介石评传》虽然立论公允，但是依旧可以看出鲜明的贬低取向。李、汪合写此书时，曾经有意找杨天石合作，但是有鉴于上述原因，被杨天石拒绝。
黄仁宇与李敖、汪荣祖的著作之外，杨天石是迄今为止蒋介石研究的集大成者，杨天石在多年的海外寻访资料过程中，便对有关蒋介石的资料多有留心，而尤其是其利用大陆第二历史档案馆的蒋介石秘档和台湾国民党党史会档案、大溪档案，美国哈佛大学、国会图书馆等地所藏档案写成《蒋氏秘档与蒋介石真相》，出版之后，对于蒋介石的评价，堪称客观、公正。但是大陆左派匿名上书中共中央，指责杨书美化蒋介石，杨被迫写文章回应。
这样的政治诬陷，显然是站不住脚的，杨天石在此之后连续出版《找寻真实的蒋介石》第一卷、第二卷，又在近日出版了第三卷。台湾“国史馆”馆长吕芳上在为第一卷撰写的序言中指出，杨天石的著作乃是根据蒋介石日记的手稿本，复又以各种文献、史料比证、勘核，可谓充分占有并正确运用史料的优势。吕进而指出杨的著作“每一议题都从疑点出发，回到论证严密的答案中。”
除此之外，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陈永发曾经两次为杨天石的《找寻真实的蒋介石》撰写书评，陈永发在书评中指出，杨天石对于蒋介石早年的生活经历以及追随孙中山以俄为师的心路历程描写细致，同时也对北伐到抗战期间其政治活动多有深入探讨，在此之外，对于蒋介石的家庭生活也有细致描画。但是陈也指出，书中有一小节的标题作“史迪威计划暗杀蒋介石，掌握中国军权”，其中书中只有说“史迪威声称，奉口头密令，准备一份暗杀蒋介石计划”，陈永发认为杨天石未点明，这其实可能是史迪威误解罗斯福总统的指示所致。
在大陆学者杨天石之外，王奇生、吴景平、陈红民等人对于蒋介石日记也发表了一些论文，但是大多没有结集出版，影响仅限于学界。而在台湾，研究蒋介石日记的学者也不在少数，老一辈的张玉法，中年一辈的陈永发、吕芳上、刘维开、黄克武等人都曾经就蒋介石日记发表过相关论文，其中吕芳上在《民国史论》一书中，将其关于蒋介石日记研究的相关论文集为一辑。吕芳上曾经主编《蒋中正日记与民国史研究》一书，云集了绝大部分的蒋介石研究者。该书为一次研讨会的论文集，吕在论文集前言中称，这是一次“提供史料、不提供观点的盛会”。
吕芳上在投身蒋介石日记研究之前，其主业为研究国共关系和国民党史，其代表作《从学生运动到运动学生》《革命之再起》为研究国共关系史和国民党史的经典著作。吕芳上曾经和杨天石一起第一批受邀前往斯坦福大学观看蒋介石日记原稿，又因其担任“国史馆”馆长观看材料的便利，因而立论经常与众不同。同时吕芳上对于1935年和1937年的蒋介石曾有专文探讨，同时对于蒋介石的外交决策多有留心，尤其是蒋介石、宋子文和史迪威三者之间复杂的关系，吕芳上也一一条分缕析。但是由于吕芳上本人所处的位置，因而对蒋介石采取仰视的态度，在行文中常称“蒋中正先生”。
新近出版的有关蒋介石的著作，依然是杨天石著作最具代表性和权威性，其在《找寻真实的蒋介石》出版前两辑之后出版了第三辑，涉及到的议题更为广泛，除却涉及到蒋介石在抗战中的表现，也有论文专门探讨蒋介石和德国内部密谋推翻希特勒的活动，除此之外，杨天石对蒋介石收回新疆的努力做出了公正的评价，同时对蒋介石推荐胡适竞选“总统”提供了许多新的史料，而对于以往人们所关注的“上海打虎”的研究，过去的研究大多数关注蒋经国在其中的作用，杨天石的研究从蒋介石出发，给出了很多新的解释。
当然正如杨天石本身所揭示的那样，蒋介石日记本身所存在的问题也不在少数，而且经过不少的修改，任何历史学者在使用时都必须慎之又慎，同时要引用多种其他资料加以比对。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蒋介石日记有许多重要的历史事件没有记录，这给历史学家提出很多难题，比如蒋介石日记中没有记载清党的过程，现在的研究只能围绕其他人的日记或者相关人员的回忆加以研究，对于整个决策核心对这一运动的推动无法完全知晓，也正是因为如此，蒋介石日记以及整个民国史研究才有更多的探索空间。
本文刊载于《凤凰周刊》
文／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