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朗塔迷迷糊糊睡醒了，他用手支撑着身体，靠着小白桦木屋的木板缓缓坐了起来。把耳朵贴在上面，呼呼的风声立刻灌满了耳腔――东南风，真是好风向。朗塔从身上抽出昨晚用来当褥子的皮衣，慢慢地套上，然后摸黑去找自己的皮帽子，他摸到挂帽子的木板墙边，手里抓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不对”，这个是霍尔的，这个是基朗的兔帽子，这个才――“哎哟”，朗塔一不小心踩到了昨夜新结的冰，“嘭”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一大跤，脑袋狠狠地砸在夯实的土地上。他一骨碌爬起来，还没有来得及管自己的伤痛，就慌忙摸到两个伙伴的地铺前，静静地屏住气听了听，还好睡得挺沉。 “出来打猎三天，还没有打出一发子弹。”朗塔小声嘀咕着，把那顶倒霉的帽子扣在头上，“可不是个好纪录啊。”他从墙角拿起一把猎枪，小心地背在肩上，然后摸索着开门――白桦木门已经有些老朽，开关时，总是咿咿唔唔地叫唤。果然朗塔刚刚抠开了一个小缝，木桦门就像挨了针扎的大公鸡似的喔喔打起了鸣儿，冷风立即灌满了小屋，朗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朗塔，你干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吼叫――睡得正香，却冷不丁吹了夜风，实在令人很不愉快。 朗塔见已经把伙伴吵醒了，也就不再掩饰，他“嘭”的一声踹开门，跳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把门摔上，留霍尔和基朗呆呆地看着那扇仍在哀号的木门发愣，当他们终于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朗塔已经跑出半公里外了。 朗塔像个疯子似的在雪地上奔跑着，虽然现在才三四点钟，但雪地的反光已十分剌眼，朗塔半眯着眼睛，辨别着方向。寒风攫取着他身上的热量，朗塔感到脸上刀割一般痛，冷风“呼呼”地从身旁吹过，脚踏在雪地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雪花破碎的响声，还听到两个伙伴在身后高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朗塔！”“朗塔！” 朗塔在一棵白桦树前刹住了脚步，他理了理肥厚的皮大衣，抱住粗粗的白桦树干，三下两下就蹿上了树梢，朗塔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树枝，一下子跳到另一棵相邻的桦树上。就这样，朗塔跳过两三棵树后，轻轻地滑下树来，刚好踩在树根边的小雪坡上，一下子溜到了坡底。朗塔坐在雪坡底喘着粗气，看着自己的两只皮手套，上面已结了一层细细的碎冰，他回想起好几次过树梢，没抓紧差点被甩下来，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 朗塔就这么坐着，直到听不到朋友的呼唤声，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他已经打定主意，今天要挣回些面子――说实话在这种激动的心情下，往往会做出一些荒唐的决定。 “也许他们连大衣都没穿就追了出来。”朗塔自言自语地低声嘟哝着，“他们都是聪明人，现在应该回去了。” 朗塔从肩上取下他的猎枪，用袖口慢慢地擦拭了一遍。擦拭完后，他并不把猎枪挂回肩膀，而是得意洋洋地扛着，仿佛他已经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那杆枪就是一面胜利的旗帜。前面那大片雪场对朗塔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毕竟我们不能苛求一个十九岁的小伙子认识所有的雪场――但朗塔却没有半点的胆怯，完全是一腔的欣喜和兴奋。 这个新雪场的白桦树很少，所以朗塔可以专心找猎物而不用担心撞树――这一点，很重要，但是猎物也更容易发现自己。朗塔轻轻地弯下腰，半撑着，一点一点地移，但他似乎有些做过了头，以致最后脸几乎埋进了雪地。尽管朗塔知道如何在雪地行走声音最小，但咯吱吱的雪花破碎声却在这片空旷的雪场上空异常响亮地徘徊。 “真后悔没带一只烤兔腿。”朗塔揉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十分懊恼地想。他把猎枪背回肩膀，也不再注意伪装，大摇大摆地在雪地上兜起了圈子，棕黄色的大衣在雪地上特别显眼，十公里外都看得到。 朗塔终于厌倦了这种无聊的把戏，也许是累了，朗塔把猎枪扔在雪地上，自己在一边坐下，伸了个懒腰。回想起和两个伙伴一起吃过的美味，越想越丧气。当他的勇气几乎快消耗干净时，脑子里突然闪过如果空手而归面对他们时的尴尬场景，所有的犹豫一下子全打消了。朗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旁边一棵孤零零的白桦树走去，那树根边有一个小雪丘，朗塔估计那是一块被雪掩着的小土丘或石堆。他打算把上面的雪拂去，坐在上面休息一会儿。朗塔把手按在上面，感觉软乎乎的――“不对劲啊。”他用手指使劲一戳那个小堆，就轰隆隆地塌了下去，像一个漏了气的皮球。朗塔吃了一惊，急忙退了几步。 也该着朗塔时来运转，那个大石堆里跑出一只受惊的兔子，贴着雪面蹿了出去。 朗塔眼睛一亮，高兴地跳了起来，从手边端起了猎枪，略加瞄准就开了枪――这一系列动作完全依靠他感觉猎物的出色的嗅觉和猎人的本能，当朗塔终于回过神儿时，子弹已经打了出去。 朗塔的猎枪休息了三天，这一枪打出了它足足憋了三天的力气，后座力出奇地大，朗塔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肩膀，临近几棵白桦树枝上的雪花都籁籁地被震落下来。那只本来注定没命的兔子呢？非但没有倒下，好像连点擦伤都没有。在枪声的刺激下，反倒跑得更快了。 “见鬼！”朗塔嘟哝了一声，“居然没有打中！不可能，才隔着两百来步啊！”他骂骂咧咧地走到那只兔子本应倒下的地方。仔细地搜寻起来――就是蹭破点皮，也得留下些血迹呀――可是朗塔找了半天，别说血迹，连根兔子毛都没有，倒是某个地方兔子的脚步更急促了。朗塔开枪时，兔子刚好跑过这里，最让朗塔吃惊的是在这四周居然没有找到弹眼。甚至整片雪地上，都没有一个像弹眼的洞。 “怪事！”朗塔拉开枪栓，里面空荡荡的。“难道猎枪把子弹都吃了？”朗塔盯着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猎枪，好像在看一只怪物，突然他一拍脑袋，咒骂起自己来：“朗塔你这个大笨蛋――你这枪里装子弹了吗？”就这样，朗塔自我安慰了一会儿，无奈地揣着猎枪继续出发了。 “也许这个雪丘就是兔子窝。”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是兔子挖洞时，会在外面堆一个土丘吗？”朗塔被自己的问题给难住了。他挠挠头，幸而他对这类兔子掏窝的问题并不感兴趣，不一会儿就彻底忘掉了那段不愉快的插曲，专心捕猎去了。 二 朗塔的第二只猎物是一只鹿。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鹿，头上的鹿角高高耸起，大大的鹿耳警惕地向各个方向转动，搜索着任何可疑的声音，棕黄色的皮毛上没有一个斑点，颜色鲜亮均一。 如果不是“咕咕”叫的肚子和自己的好胜心在催逼着朗塔，朗塔还真不愿意猎杀它。 朗塔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子弹塞进枪膛，小心翼翼地拉上枪拴，但它还是“咔嚓”响了一声。他紧张地盯着猎物，生怕它会突然逃掉――幸而那只鹿只是抬起头向四周望望，没有发现藏在白桦树后的朗塔，于是低着头，慢慢踱着步。朗塔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端起猎枪，将枪口对准鹿的喉咙。“真要命！”朗塔说，当他要开枪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总是哆哆嗦嗦地在那只鹿的喉结前跳动。朗塔心急如焚，却怎么也无法重新校正目标，使自己冷静下来。眼看着那只鹿越走越远，就快要走出猎枪的有效射程了。朗塔一急，朝雪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端起猎枪，扣动了扳机。 子弹打着旋儿擦过旁边的白桦树，打掉了一片树皮，溅起的碎沫迷着了朗塔的眼睛。而那颗子弹死死地嵌进了鹿腿里，这突出其来的巨痛使鹿高声尖叫起来，他急忙睁开眼，看到那只鹿勉强倚着一块大石头站立着，一条腿微微弯曲，血液滴落在雪地上，腾起一团团血花。 朗塔慌忙从雪地上拾起猎枪。那只鹿发现了朗塔，高声哀号了一声，拖着伤腿一跳一跳地向前跑，一不小心打了个趔趄，滚下了旁边的雪坡，它挣扎着站起来抖抖身上的碎雪，继续拼命奔跑。 朗塔瞄准目标，开了一枪――没打中。他气呼呼地吐了一口，重新装好子弹――又没打中。“见鬼！”朗塔狠狠地把猎枪摔在地上，从胸口掏出一把匕首追了上去。
那只鹿虽然一条腿受了伤，但仍然健步如飞。它微微一回头，看见那人手里握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脸上憋着一层白霜，凶神恶煞地追过来，尖叫一声，竟然暂时忘了被子弹打伤的疼痛，四条腿飞奔起来。 朗塔心里暗暗叫苦，眼看着和猎物的距离越来越远，手中仅有一把匕首――要是没有扔下枪就好了，他不敢把匕首掷出去试试运气，毕竟那是最后的武器。于是他只好和那只鹿尴尬地僵持着。 朗塔不敢放松一步，尽管他双腿极其酸痛，靴子里还灌进了雪，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冷得刺骨，这两条腿除了酸痛再也没有其它感觉了，但朗塔却不肯让它们略微休息，嘎吱、嘎吱的踏雪声连成一片。 这个人的决心真是可怕，但这只鹿同样顽固，然而它要承受比朗塔大得多的痛苦。这只鹿坚持使用那条伤腿，阵阵剧痛使它不停哀啼，却始终不肯减慢一点。 朗塔死咬着这只鹿，任凭鹿把他领上长年没有被人踏过的山间小道。朗塔感到自己的神志越来越不清楚。腾起的碎雪糊住了他的眉毛，迷了他的眼睛，那只鹿模糊成一团红色，幸而那团红越来越大，两者间的距离在慢慢缩短。 小路尽头是一个大雪坡，那只鹿滚下雪坡，朗塔紧跟着姿势不雅地摔下来，他的脸被雪地上支棱着斜生的枯草茎划出两个大口子，然而令朗塔十分惊奇的是，他并不感到很疼，只是麻酥酥的痒。 雪坡下是另一大块雪场，等朗塔挣扎着站起来时，那只鹿已经跑出两百米开外了，但这次朗塔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咒骂，他还没有回过神儿来，他的腿已经拖着他赶了上去。 不久前的一场大风吹去了枯枝上勉强挑着的一点残雪。树与树紧紧相偎，它们伸出干瘪扭曲的枯手，努力地向外伸，好像是要抓住即将逃走的自己的生命。许多枯手绞在一起，惨白的太阳光透过这些手在雪地上投下一张可怕的网，它可以捉住一切运动的物体。尽管大地本身也是一片凄凉，它那样荒凉，那样寒冷，根本不可能孕育任何生命。但是今天，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打破了这片斯芬克斯处心积虑设置的白色幽谷的静谧，荒颓的气氛。 那是一只鹿和一个人，这两个蠕动的动物身上都披挂着一层层厚厚的碎冰棱，它们看起来都已疲惫至极，却不肯让酸痛的肢体喘息片刻。 朗塔那冻僵的脚感觉到雪层变厚了，“越来越厚！”他暗自嘀咕着，“又闯进一片新雪场。”雪没到了他的膝盖，阻碍了他的行动，同时也阻碍了那只鹿。朗塔看着鹿一瘸一拐地跑着，直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的身体已经拿不出这么多力气支持这个动作了。但他仍然在奔跑着，似乎剧烈的长跑才是他生命的常态，而不是散步或休息。这是一项无可避免而又不得马虎的巨大开支。 那只鹿带着朗塔翻过一道低岭。下坡时，他们又都摔了一跤，尽管鹿先站起来，但它的体力明显比朗塔透支得厉害，速度渐慢，他们的距离已不足五十米。 朗塔现在脑子很乱，不过他仍然竭力处理脚和眼睛送来的信息，以免迷路和丢失猎物。朗塔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明显的色彩和线条，只有一片白色中一个棕红色的小点在不自然地跳动，那个红点既不是鹿也不是生命或其它东西，而是肉，肉就是朗塔此行的目的。所以他不可能放弃这块肉，也没有任何困难可以阻止或干涉他。 “本来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朗塔迷迷糊糊地说。他现在要承受比平时更多的痛苦，这痛苦不仅来自于肉体，也来自于精神上，来自于猎人的责任心和习惯在迫使他加快脚步，但来自精神的动力却越来越小。眼前的红点在渐渐变大，朗塔知道那只鹿已经绝没有生存的机会了，它必将死在自己手上，居然不禁暗自叹息，这在他的捕猎生涯中是从来没有的，因为他从来没遇到过像这只鹿一样的猎物――那些家伙腿上中一枪早就阉猪似地趴下了，顶多跑十多步――如果可以，朗塔真愿意和它握握手，可惜他是猎人，命运总是爱捉弄人。 鹿的尖叫打断了朗塔的思绪，竟使他一时恢复了知觉，他看到那只鹿向一棵白桦树一头撞去，“咔嚓”一声，鹿的脖子被撞折，鹿身和着血摔下悬崖，那棵白桦树摇晃了几下，向惊恐万分的朗塔直挺挺砸下来。 三 朗塔醒来时，已经过晌午了。 朗塔感到头昏脑胀，这不是单纯的神志不清，而是知觉的缺失和一阵紧似一阵的晕眩。他试图站起来，连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这才发现自己的一条腿被死死地压在白桦树下。朗塔慢慢地坐起来，用匕首扒拉掉被压着的那条腿旁边的浮雪，露出雪层下如花岗岩般坚硬的冻土，刀尖在上面无力地划着白道，朗塔皱皱眉，并没有不耐烦的表情――他已经被折磨得只剩下耐心。 “那棵白桦树根部已经烂透了。”朗塔把划下来的碎土堆在一旁。这匹鹿可能已经在这里过了一冬了――也可能是急中生智吧，但不管怎么说，它都是一只极聪明的鹿，现在它睡在悬崖下，我再也追不到它了。 朗塔小心翼翼地抽出脚来，这棵白桦树吱吱呀呀地乱叫着，很不情愿地放开它的猎物，朗塔把磨得只剩下一半刃的匕首收好，用手支撑着身体，像躲避瘟神似地躲开那棵白桦树。是的，是的，白桦树那边的悬崖有他追逐了整天的猎物，但是他也明白凭自己仅剩的一点力气绝不可能把它搬回去――就是从崖下把鹿扛上来，也是不可能办到的。既然如此，那就让它安静地在那儿躺着吧。现在朗塔惟一能做到的就是把自己这副疲惫耗伤的身躯拖回去。 “如果早知道是这么个结局，我当初绝不去猎捕它。”朗塔艰难地转过身来，他很清楚一根一抱粗的白桦树干砸在腿上会产生什么后果，既然明白自己站不起来，他也就不去费那个劲了，朗塔最后看了一眼悬崖下的那个小红点，叹了口气，“那我就残了一条腿，而那匹鹿仍然在白桦林里溜达，而不会喂给那个啮牙裂嘴的大雪坑。” 他循着来时的脚印，一点一点地往回爬。白茫茫的天空，白茫茫的雪地，连成一片。一行足迹无限地向前延伸，消失在一片白色中。朗塔突然感到归途是那样漫长。 路上都是没踩实的积雪，这极大地妨碍了朗塔的行动，一不小心鼻子和嘴里都塞满了碎雪。而风已经停了，天气并不阴冷，今天也算得上是个好天气。 一个小时后，他来到了那匹鹿第一次把他带下去的那个大雪坡前，雪坡很陡峭而雪层极厚，他用双手拨开雪坡上的浮雪，死死地抓住雪坡上几块凸出的石头，使出全身力气一寸一寸地上攀。由于体力不济，朗塔身子一歪，扑通一声跌落下来，骨折的断面剧烈地摩擦了一下，朗塔尖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朗塔一连爬了四次，跌落了三次，最后终于爬上去，这时他的断腿已经肿得超过好腿的一半，疼痛也不是一阵阵，而是连成一片，朗塔甚至咬碎了自己的牙。朗塔爬上雪坡，从身体四处涌上来的疲惫立即把他淹没了，朗塔翻个身，仰面睡着了。 当朗塔终于醒来时，他的肉体已经爬离那雪坡两三百米。朗塔除了可以感到各个关节传来针扎似的疼痛外，基本上再没有其它知觉。精神与肉体之间已经非常微弱。但不管怎么说朗塔现在十分清醒，他冷静地看着自己被冻成浅蓝色的手指，弯成鹰爪样，插入雪地里，像拖麻袋似的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前进。 这里的大自然是冷酷无情的，它不会因某个人的羸弱或顽强，而减弱对他的迫害。它召唤来雪、冰、冻、寒冷以及所有可以毁灭人类的手段来对付这个濒临死亡的人。他的体力在急速下降。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频繁的昏厥，他已经无法估计走过的距离和速度，也不再刻意地从许多行脚印中辨别出自己和那匹鹿的足迹，只是凭直觉一步一步盲目前行。 朗塔感觉到疼痛感正在慢慢减轻――精神与肉体的联系又在减弱，肉体是快是慢是停是歇，似乎都不在精神的指挥。他听到自己缓慢的心跳和呼吸。但这些都与他的精神无关，他漠不关心地听着，像在听另一个垂死的人的心跳和呼吸。现在他的精神已经飞回暖和的小木棚里和篝火边上去了，所以身体状况为何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目的：
“我要……回去。”朗塔咬着牙说，“活着，回去。” 不一会儿，朗塔又到了另一个大雪坡前，朗塔感觉这个雪坡十分陌生，不带一点熟悉的味道。他看到雪坡上有一行血迹――“那就没错了。”朗塔想。事实上他的精神和肉体都已经疲惫至极，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产生剧烈的反应，而且厚实的皮衣已经磨成一片一片的，冰冷但直接地贴在朗塔的皮肤上，大口大口吞噬着他的热量。他对自己的伤势越来越拿摸不准。但是他仍然在不停地前进着，每次他被摔下来，丝毫没有喘息，就又冲了上去。这仅仅因为他的生命还未完全熄灭，还在微泛着红光。他不肯死，在这种寒冷、残酷、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他和那匹鹿一样，养成了无论如何都不肯死的习惯。 朗塔在雪坡上找到了一堆残骨，估计不久前这儿曾发生过一次生死搏斗。朗塔在碎骨上撕一片肉屑，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这片肉没有什么味道，又硬又冷。但他到底把它给咽了下去，他明白后面的路程将越来越艰难。 朗塔感到头昏沉沉的，疲倦从身体各处涌上来，但他不敢睡着，生怕肉体把自己带入哪个旮旯，或带入死神的铁掌。所以朗塔努力地瞪着双眼，辨认雪地上依稀的脚印，他的眼前出现了重影，忽明忽暗地飘荡着，脑子里塞满了怪诞的幻想和梦境，掩闭了现实世界，朗塔使劲地晃晃头，似乎想把它从脑袋里甩出去，却毫无效果。 “我要活着回去。” 朗塔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呼吸着如玻璃的空气，他费力地抬起头，默默地望着远方，终于发现一个忽明忽暗的棕色小点，那就是桦木小屋了。 万里无云的北国反常地下起了大雪，飘飘洒洒的碎雪落在几天前才降下来的浮雪上，在雪地中间，朗塔一点一点艰难地挪移着，身后留下一路血迹和泪迹…… 生命的顽强 文章所给我们讲述的，是一个有关于顽强的生命与恶劣的环境斗争的故事。主人公的负气出行为后文的艰难处境打下了伏笔，而猎人的特殊身份又带来了生命与生命的必然对抗，所有的因素交织在一起，就让整篇小说无比通畅地演绎了下去。 “生命的顽强”是小说始终强调的主题。从那只努力逃避猎人追杀的鹿，到后来在雪地中坚强地呢喃着“我要活着回去”的朗塔，面对绝境，他们都选择了坚强，誓死不与现实环境妥协，哪怕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生命的伟大正在于此。或许安逸的生活让它深深地隐藏起来，然而一旦危难降临，我们就会看到生命所发出的夺目光辉。不抛弃，不放弃，这是生命时刻提醒着我们的坚强的信念，倘若有一天我们也不幸遇到了艰难的挑战，请一定要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