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稼轩词编年笺注卷一 25
摸鱼儿·观潮上叶丞相
望飞来、半空鸥鹭,须臾动地鼙鼓。截江组练驱山去,鏖战未收貔虎。朝又暮。悄惯得、吴儿不怕蛟龙怒。风波止步。看红旆惊飞,跳鱼直上,蹙踏浪花舞。
凭谁问,万里长鲸吞吐,人间儿戏千弩。滔天力倦知何事,白马素车东去。堪恨处:人道是、属镂怨愤终千古。功名自误。谩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烟雨。
【校】
[题] 《阳春白雪》(三)引题作“潮”。
[悄惯] 四卷本甲集作“诮惯”
[属镂怨] 四卷本及《阳春白雪》并作“子婿冤”。
【笺注】
[动地鼙鼓] 白居易《长恨歌》:“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组练] 《左传》襄公三年:“春,楚子重伐吴,„„使邓廖帅组甲三百,被练三千以侵吴。”苏轼《催试官考较戏作诗》:“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鹍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
[悄惯得] 直纵容得之意。
[吴儿句] 苏轼《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吴儿生长狎涛渊,冒利轻生不自怜。”
[长鲸吞吐] 《吴都赋》:“长鲸吞航,修鲵吐浪。”
[人间句] 《宋史·河渠志》:“浙江通大海,日受两潮。梁开平中钱武肃王始筑海塘,在候潮门外,水昼夜冲激,版筑不就,因命强弩数百以射潮头。又致祷胥山祠 。既而潮避钱塘 ,东击西陵 ,遂造竹器,积巨石,植以大木。堤岸既固,民居乃奠。”
[白马三句] 枚乘《七发》状曲江波涛有云:“其少进也,浩浩溰溰,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太平广记》卷二九一《伍子胥》条:“伍子胥累谏,吴王赐属镂剑而死。„„自是,自海门山潮头汹高数百尺,越钱塘渔浦方渐低小„„时有见子胥素车白马在潮头之中,因立庙以祠焉。”《史记·吴太伯世家》:“十一年复北伐齐,越王勾践率其众以朝吴,厚献遗之,吴王喜,惟子胥惧,曰:‘是弃吴也。’„„吴王不听,使子胥于齐,子胥属其子于齐鲍氏,还报吴王,吴王闻之大怒,赐子胥属镂之剑以死。将死,曰:‘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为器,抉吾眼置于吴东门,以观越之灭吴也。’”集解:“王愠曰:‘孤不使大夫得有见。’乃以鸱夷投之江。”《正义》:“吴俗传云:‘子胥亡后,越从松江北开渠至横山东北,筑城伐吴。子胥乃与越军梦,令从东南入破吴。越王即移向三江口岸,立坛杀白马祭子胥,杯动酒尽,越乃开渠,子胥作涛,荡罗城东开入灭吴。”
[谩教三句]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勾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乐,乃装其轻宝珠玉„„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索隐》云:以吴王杀子胥而盛以鸱夷,
今蠡自以有罪,故为号也。)„„止于陶,以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为生可以致富矣。于是自谓陶朱公。”又,相传谓范蠡献西施于吴王,吴灭后,蠡复取西施同舟泛五湖而去。杜牧《杜秋娘》诗:“西子下姑苏,一舸逐鸱夷。”
【编年】
淳熙元年(一一七四)。——据,《景定建康志》及《宋史·叶衡传》,淳熙元年春叶衡自建康被召入为执政,旋为右丞相,次年秋罢。稼轩稼轩因叶氏之荐,召见还仓部郎官。此词必为元年秋稼轩至临安后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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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句注释】
⑴摸鱼儿:词牌名。
⑵观潮:指观看杭州湾的钱塘江海潮。叶丞相:即叶衡,字梦钖,婺州金华(今浙江金华)人,官至右丞相兼枢密使,曾向朝廷力荐辛弃疾。
⑶须臾(yú ):片刻。鼙(pí)鼓:古代的一种战鼓。
⑷组练:“组甲被练”的简称,分别指军士所服的两种衣甲。《左传·襄公三年》:“使邓寥帅组甲三百、被练三千以侵吴。”苏轼在《催试官考较戏作》中曾用以形容钱塘怒潮:“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
⑸鏖(áo)战:激烈的战斗。貔(pí)虎:传说中一种凶猛的野兽,这里喻指勇猛的军队。
⑹诮惯得:犹言“习以为常”。诮:简直,完全。
⑺吴儿:泛指钱塘江畔的青年渔民。
⑻红旆(pèi):红旗。旆,旗帜。
⑼蹙:通“蹴”,踩,踏。周密《武林旧事·观潮》记载:“吴儿善泅者数百,皆披发文身,手持十幅大彩旗,争先鼓勇,溯迎而上,出没于鲸波万仞中,腾身百变,而旗略不沾湿,以此夸能。”潘阆《酒泉子》:“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⑽人间儿戏千弩:《宋史·河渠志》载,钱武肃王筑江堤,为阻潮水冲击,命强弩数百射潮头。
⑾白马素车:典出枚乘《七发》:“其少进也,浩浩皑皑,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是说白浪滔天的样子。素车:不加修饰的马车。
⑿“属(zhǔ)镂(lòu)”句:意谓伍子胥忠而遭祸,千古为之怨愤。
⒀谩教得:空使得,有“白白便宜了”的意思。陶朱:即春秋时期越国大夫范蠡。《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载,范蠡为越国大夫,曾施美人计献西施给吴王夫差。灭吴后,他自意“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勾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乐。”于是携珠宝浮海而去,后定居于陶经商,富甲天下,自称陶朱公。
⒁五湖:或指太湖,或指太湖附近的湖泊。西子:即春秋时期美
女西施。范蠡曾以其献吴。成功后,传说范蠡携西施泛舟五湖。
⒂舸:大船。弄烟雨:指在烟雨蒙蒙的五湖上泛舟自适。
【白话译文】
望向天边,潮水好似覆盖半个天空的白色鸥鹭一样铺天盖地而来。片刻之间便听到如擂动战鼓般地动山摇的波涛声,之间横截江面的波峰如千军万马驱赶着白色的山峰而来。江潮汹涌翻滚,如勇士激战不休。吴地青年朝朝暮暮与水为戏,对此简直就像是平常一样,吴儿又怎么会害怕着蛟龙一样翻滚的波涛。弄潮儿在波涛中如履平地,看那红旗翻飞,他们如同锦鳞出水,鱼跃水面,踏着浪花起舞。
任凭何人,面对怒潮汹涌如巨鲸吐水一般的潮水,吴越王用箭矢射向潮水不过是人间的一场儿戏。连天的怒潮最终也力倦难治,缓缓东归。常言道,伍子胥用属镂自刎化为潮神遗恨千古自是因为功名误了千古英雄。这警示白白便宜了范蠡与西施漫游五湖,一叶小舟悠然自得地欣赏云蒸霞蔚的湖上景色。
【创作背景】
淳熙元年(1174)春,叶衡(字梦钖)由建康留守被召入朝担任右丞相之职,辛弃疾也因叶衡的推荐,当了仓部郎官。这一年的秋天,辛弃疾赴临安(今杭州),在钱塘江观潮,写了这首词赠给叶衡。 作品鉴赏
上片着力描绘钱塘江秋潮雄伟壮观的景象,从侧面表达了词人对祖国壮丽山河的热爱。首四句写潮来时惊天动地的气势,先写天空飞
鸟,继写江面波涛。开头四句大意说,他正看着半空翱翔的鸥鹭,刹那间便听到如擂动战鼓般轰鸣的波涛声,只见那汹涌的潮水如千军万马,以排山倒海之势滚滚而来,如激战中奔驰的貔虎似的大队勇士势不可挡。这四句写得有声有色,使读者如闻其声,如见其形,颇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潮水上涨,如此骇人,似乎无人可以驾驭。然而,对江上的渔民来说,却又因为司空见惯,不把它当回事儿。“朝又暮”以下便写这些“弄潮儿”嬉戏于潮水中的动人情景。这种场面旁观者惊心动魄,这些勇士们却自由自在,在潮水中踏着浪花欢腾舞蹈,红旗飞扬,人像鱼儿在波涛中跳跃出没,极为精彩壮观。上片写闻名遐迩的钱塘江上潮的情景,曲尽其妙,充分歌颂了大自然的“美”和“力”,同时又讴歌了与大自然搏斗的人,表现了对勇敢的蔑视狂风巨浪的“人”的赞赏,既赋物以言情。
上片词的意境已经够开阔了,但稼轩不仅是伟大的词人,而且是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因此,此词的艺术境界也远不止此,面对“万里长鲸吞吐”般浩大的潮水,词人思绪万千,他想起后梁钱武肃王命令数百名弓弩手用箭射潮头,企图阻止潮水前进,情同玩笑,所以说“人间儿戏千弩”,其结果便是“滔天力倦知何事,白马素车东去。”这两句说,那滔滔的潮水尽力流泻并不懂得什么事,它依旧像白马驾着素车向东方奔去。“堪恨处”以下叙述传说中白马素车在潮头之上的伍子胥的遭遇。“人道是、属镂怨愤终千古。”吴王不但不采纳伍子胥的意
见,而且赐他“属镂”剑自杀,当然是遗恨千古。辛弃疾在这里实际上是以伍子胥自喻,他想到自己光复中原的建议不被朝廷采纳,而且由此引来了恶意的攻击,受到贬谪,无法为国家建功立业,所以下句说“功名自误”。
“漫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烟雨。”说的是吴王不听伍子胥的建议亡国以后的事。陶朱公范蠡帮助越王勾践灭吴后,便携带西施乘小舟隐遁于“五湖”之中。辛弃疾忆起历史上吴、越之争,联想到眼前国家前途命运不堪设想,所以结尾意境极沉郁,与此词开头的雄大气魄对应来看,就可以看他无时无地不在惦念国事,观潮,看“吴儿”戏水,本来兴高采烈,但触景伤情,他仍然无法摆脱惆怅、郁闷。
此词或写景,或用典,无不生动自然。由观潮想到令人痛心的历史往事,想到自己的处境和国家的命运,词人时时刻刻想着国家,他的爱国思想也就常常在他的作品中很自然地表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