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卷 第2期 2009年3月 太原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TAIYUAN NORMAL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 Edition) Vol. 8 No. 2Mar. 2009
=文学>
论池莉小说中女性意识的局限性
徐金淑, 傅学敏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 四川 南充 637000)
[摘 要] 池莉站在市民立场上对现代生活中女性意识的觉醒进行探索, 对女性的母爱意识、生命创造意识、情
爱平等意识、独立自主意识的觉醒给予了肯定。这些使她与与林白、陈染等关注女性私人经验、躯体感觉的/个人化写作0不同, 也与知识分子立场的方方不同, 却也限制了其小说对女性意识的探索。由于其小说中对女性意识探索的叙事模式受五四思潮影响的局限、市民生活对其思考深度的局限, 使其小说中女性意识的觉醒略显浅薄。
[关键词] 池莉小说; 女性意识; 叙事模式; 思考深度; 局限; 市民生活
[文章编号] 1672-2035(2009) 02-0115-03 [中图分类号] I20117 [文献标识码] B
池莉一直被公认为/新写实0小说的代表作家, 她以/毛茸茸0的原生态为标准, 直接迫近地描写普通市民的生存状态。其主题如5烦恼人生6所言:/生活就是网与梦。0然而仔细检视池莉的小说, 不难发现:从第一篇小说5月儿好6, 到5细腰6、5不谈爱情6、5绿水长流6, 及至近作5水与火的缠绵6、5所以6等一系列小说都以女性视角为基点, 讲述女性的情感婚姻生活及命运。正如作家所说:/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是近年来随着改革开放才渐渐萌发的, 我的小说想提示的就是当下女性意识的自我觉醒和自我探索。0[2]因此说/女性意识是池莉小说的内质0[3], 一点也不为过。
关于女性意识, 赵树勤曾论述道:/不少作家在文本中表现出对男权文化观念的强烈反抗和对女性独立人格的积极追求, 并以爱情为主题, 代表当代女性发出了对情爱文明和女性物质的呼唤。, , 包括政治经济地位的获得, 还包括女性自我价值的全面实现。0[4]9即女性的独立自主自强、情爱平等意识和性别意识等自觉主体意识, 这些在池莉小说中有所凸显, 虽然不是全部。与林白、陈染等关注女性私人经验、躯体感觉的/个人化写作0不同, 池莉以凝重写实的风格将女性置于两性关系中观照:她以日常生活为背景表现了女性在爱情婚姻的两性纠葛中作出的选择, 或守望或逃避、或抗争或沉沦, 她们在生活中载沉载浮。我们可以因池莉小说缺乏形而上的追问而批判它, 却不能刻意忽视它。/中国有句老话我们难道忘了:皮之不存, 毛将焉附? 我们的深刻、我们的精神、我们的现代意识生长在哪里? 难道除了生活, 除了切切实实的[收稿日期] 2008-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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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中国人都能感觉到的生活之外, 还另有土壤? 0[5]21是的, 脱离了生活, 女性意识的觉醒也无从谈起。只是, 池莉的市民
立场使其小说常常以生活为借口, 对待笔下人物都充满了理解、宽容的温情, 探索也就缺乏深刻的自省与犀利的批判。这也是她与知识分子立场的方方在女性叙述上的区别之处。本文以池莉小说中女性、女性意识为研究对象, 分析其在女性意识方面的局限性。
一、池莉小说中的女性意识
在中国, 男人一直都占据主宰地位, 是社会政治等历史的书写者, 女性处在附属地位。/两千年父与子的权利循环中, 女性是有生命而无历史的。0[6]25因此女性要重新书写自己的历史, 表现在文学中即/摆脱男性中心语言, 赋予女性本真经验以表述形式0[4]2。反抗男权文化, 挖掘被遮蔽的女性经验, 探索女性意识的觉醒是当代女性文学的主题。对男权文化的反抗, 在池莉小说中表现为对男权文化毒害下的男性的丑化与否定。池莉将男性进行精神人格上的阉割贬压、身体上的残障化处理。5小姐你早6中的男主人公王自力赤裸裸地说:/对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相当一级的权或者相当数量的钱。0[1]4835生活秀6中来双久吸毒, 房管所儿子是花痴, 仪表堂堂的卓雄洲性能力不济。除此之外, 池莉还采用/弑父0策略, 或将父权推翻, 或将父亲设置为隐性的缺席者, 以母亲的附声者出现。总之, 男性再也不是叙述的主体, 被边缘化了。/男人只是一种启动, 一把钥匙, 靠男人的一次行为, 开启
[个人简历] 徐金淑(1982-) , 女, 山西朔州人,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 傅学敏(1970-) , 女, 四川南充人,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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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第8卷
了女性意识深处的一扇门。0[2]池莉让女性成为小说的叙述主体、两性冲突中的胜利者。女性的身上体现出比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人们更强的生命力、更美的心灵。她们身上既有女性的传统美德, 也有着现代女性意识的自我觉醒。
首先, 池莉对于女性的母爱意识、生命创造意识进行肯定。女性生育是人类文明的源头, 是所有创造力的源泉。在男权文化系统中, 女性沦为受男性支配的被动的生育工具, 其蓬勃的生命力被掩盖。而在池莉小说中, 女性成为主动自觉的生命设计者、创造者。5你是一条河6中的辣辣为了养育八个孩子去做工、卖血, 甚至与米店老板来往, 这在女儿冬儿看来是绝对不能原谅的。多年后冬儿自己成为母亲, 才理解了母亲在生活中独自承受责任的艰辛。作者颂扬了母爱的伟大, 也用/生活之不易0谅解了辣辣道德方面的缺失。5太阳出世6中的李小兰在孕育孩子的过程中, 生命创造意识觉醒, 开始重新认识社会、认识自我。对母爱意识的颂扬, 对女性生命创造意识的肯定是从生理上对女性意识觉醒的肯定。
其次, 女性/不谈爱情0隐含着女性情爱平等意识的觉醒, 是女性完全拒绝成为/爱情牺牲者0的大胆反叛。在中国, 长期的男权文化影响下形成/男尊女卑0的集体无意识, 女性往往被搁置在情爱边缘, 姑息迁就男性的滥情行为, 被定位为爱情悲剧者。男性自认为优于女性, 在情爱心理上更多突出了肉欲和利用女性传承子嗣的成分。女性情爱平等意识的觉醒要求男性对女性情感予以尊重。在池莉小说中女性不再甘心做男人与家庭的牺牲者, 而要求在婚姻爱情中享有平等。所以当婚姻成为不幸时, 她们会主动选择离婚; 当爱情变成个人价值实现的障碍时, 她们会选择离开。这消解了男权为女性设置的爱情神话, 颠覆了女性是爱情牺牲者的模式。5所以6中事业的挫折、婚姻的折磨、生存的压力等一系列打击让叶紫开始重新思索自己的人生, 开始成长并成熟, 她说/离婚是我的再生之日0[7]260。5你以为你是谁6中的宜欣在与陆武桥享尽了平凡夫妻最幸福的一天后, 放弃爱情而出国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女性变为爱情婚姻的主动者, 掌握了游戏的主动权, 女性的情爱平等意识得到极大的张扬。
最后, 女性要想获得独立的人格与自主权利, 就要首先争得经济地位的独立。在现代生活中, 没有独立的人格意识、自主意识与一定的经济基础, 那么女性是不可能觉醒的。西蒙#波伏娃在5第二性6中分析女性的客体地位的形成时, 很注重她们在经济上对男人的依附这种社会现实。/经济上对男性的依附, 使女性为了生存而必得取悦于男性, 并因之将被男性为中心的父权制文化价值取向内化为自己的行为准则, 安于男人指派给她们的地位, 不去争取自由。0[8]48经济的独立有
池莉在现代生活中探索着女性意识的觉醒, 对女性的母爱意识、生命创造意识、情爱平等意识、独立自主意识的觉醒
进行了肯定。与林白的回望生活, 方方的俯视生活不同, 池莉站在市民立场, 让自己变成平凡生活的一员, 将这些女性意识还原回生活中, 让大众读者深感真实与亲切。
二、池莉小说中女性意识的局限性
/女性意识是一种寻找的姿态、一种对话方式、一种在独特话语中生成新的自我的过程。0池莉这个逐渐生成新的自我的过程也是逐渐完善的探索过程, 始终充满着缺憾。池莉小说中对一些女性意识的觉醒进行了肯定, 但是这种探索并不深邃, 深受五四思潮的影响, 就其深度而言/源于生活, 止于生活0, 缺乏形而上的追问。
首先, 池莉关于女性意识觉醒的叙事模式与探索思维并没有超越五四时期的探索, 仍然沿袭着男性作家的写作模式。五四时期妇女解放是五四启蒙的一个内容, 鲁迅、周作人、胡适等男性作家无一例外地关注妇女问题, 他们思索的女性觉醒即不做玩偶的个性觉醒, 女性追求是像男性一样事业有成、参与社会革命的活动, 女性获得平等的基础是经济独立, 即女性独立自主意识与情爱平等意识的觉醒。/娜拉几乎是男性大师们衡量和思索女性出路的唯一原型。0[11]18人们思索娜拉要有平等独立自主意识拒绝玩偶命运, 从而出走; 人们思索娜拉出走之后的出路, 因此女性必须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才可以独立。娜拉引发的思索其实是男性作家想象的/人0的追求, 他们以男性为衡量标准, 来思考女性要摆脱束缚获得解放, 它终止于/女人是与男人一样的人0这样抽象的平等。池莉小说也是/经济独立) 主动离开) 保持独立人格0的模式。这种探索忽视了女性的性别意识, 即/一种辨别真实, 明言差异, 承认自我, 认识历史的权利的意识0[11]30, 也使她从未深刻剖析过女性灵魂深处的思想。小说中没有一个女性真正地思索过自己作为女性的命运该如何, 甚至追问根源。池莉小说中塑造的女性身上很少有理想追求, 大多将满足自我的世俗欲望、追求此岸人生的感官享受当作生活的最大意义。5你以为你是谁6中的宜欣为了自己的学术理想而放弃爱情, 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富有的外国男人, 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市场经济背景下个体觉醒的因子渗透进来, 使女性看起来不再受男权中心文化操纵, 是血肉丰满的欲望主体, 似乎完全属于自己, 一切选择由自己决定, 然而, 操纵她们欲望与追求的又是什么? 女性挣脱男权的藩篱, 也一定能走出内心积淀千年的心牢嘛? 我想这绝不是一个简单意义上的平等、经济独立或者与男权世界合作便能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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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于冲击女性对家庭、男性的依赖, 有利于女性自强。池莉将其次, 池莉对于女性意识的探索在生活层面上进行, 她的女性的经济独立提升到重要地位, 她笔下不少女性经济独立、思考源于生活, /生活, 我非常喜欢这两个字。它有着毛茸茸事业成功:5水与火的缠绵6中曾芒芒忍受着婚姻的折磨, 饱含的质感, 它意味着千奇百怪, 包含着各种笑容和泪水。, , 一艰辛地成就自己的事业, 并走出围城寻求理想爱情。在已婚切的新认识, 一切的新感觉, 一切的新精神, 一切的新梦想, 以的女性身上, 残留着被迫觉醒的痛苦, 未婚女性则在自己人生的选择上拥有更多的自由。5城市包装6中的巴音, 父母期望她上清华北大, 她大胆拒绝:/我是一个人, 不是一条狗。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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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一切的新理论都由它这里生发。0[5]21但是, 池莉对女性意识的探索也止于生活, 没有深入到男权文化体系对女性附属
地位的产生性根源进行追问, 没有对女性自身作出深刻的自省, 而是向生活妥协。正如林白所说:/日常生活对人是有侵蚀作用的。0[12]池莉小说中的女性身上还残留太多的传统意坚持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歌手, 最后逃往他地。这是一种自
我意识的膨胀与自由表达, 女性摆脱了传统的/服从父权0的
第2期徐金淑, 傅学敏:论池莉小说中女性意识的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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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击后才被动反省, 同时又寻求另一种爱来替代。5所以6中作者讲述叶紫的失败婚姻, 控诉了男性的虚伪自私, 她的觉醒只是决心不再依附爱情而独立, 并没有深入思考自己人生悲剧的真正原因, 母爱成了她生命的又一动力。在池莉小说中还存在着另一种女性:她是男性心目中的/安琪儿0, 颇有几分姿色懂得人情世故, 语言上虽强势, 实质上处处为别人着想, 并没有为自己考虑, 是传统中的/贤妻良母0。5生活秀6中来双扬或者以绝对的情感优势、或者以绝对的心理优势压倒男性, 她母性十足, 视侄如己出, 也视卓雄洲如孩子, 她忍辱负重地支撑着整个家业。为了得到房产权, 她不惜把九妹介绍给房管所的花痴儿子, 作者又用生活这个借口原谅了来双扬女性意识深处内化的传统女性规范的滞后。作者用/生活0掩盖了追问, 一切仿佛源于生活也止于生活。
事实上, 所谓情爱平等意识是以/不谈爱情0为核心的一种逃避态度, 一种对人生理想的质疑, 一种无法掌握自己的孤独感的体现。作家对此进行道德化处理:让人置身生活中, 使传统婚姻更牢固, 进而掩盖了女性总是将责任推向男性的不足。事实上, 男性也是男权中心文化的残害者, 他们总是无意识地充当了男权文化的代言人。5来来往往6中段莉娜与康伟业在经历婚姻危机后, 惺惺相惜地维持原先的婚姻。所谓经济独立, 在生活中早已变质为世俗的物欲追求。所谓生命创造意识, 在生活中简化为初为人母的喜悦以及浅薄地了解音乐美术知识。李小兰只是一个母亲, 从未作为一个女性真正思索过自己的人生。所谓母爱意识, 在实际生活中, 仍然是母亲行使着父亲的权利) ) ) 作为家长任意决定着儿女的命运。这种有所觉醒而又无奈地向生活妥协的矛盾在5让梦穿越你的心6中体现:小说结尾诗句/如海洋如星空的草原呵/如歌如情人的草原呵/我永生永世的爱恋/深入并且辽远/曾幻想能在最为动心的那刻死去/, , 但为什么终于不能0, 引自马丽华5五冬六夏#梦幻藏北6:/如海洋如星空的草原呵/如歌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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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的草原呵/我永生永世的爱恋/深入并且辽远/曾幻想能在最为动心的那刻死去/化身为大草原的守护神/每当清风悠悠瑞雪纷纷/便是我足迹所至/, , 但为什么终于不能。0马丽华的诗句描述了自己对大草原的深沉的爱恋, 想做草原的守望者而不能的痛苦。池莉的改动表达了/我0渴望爱情却不能为之献身的弃而难舍的矛盾心理。因此, 池莉小说中难免流露出一股惶惑的味道。
女性意识探索的叙事模式因受五四思潮影响的局限以及思考深度受市民生活以及市民立场的局限, 使池莉小说中女性意识的觉醒略显浅薄, 但这却丝毫未影响池莉成为当代受大众读者喜爱的作家、未影响其作品的销售量, 这确实值得人们深思。p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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