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材中两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浙江省衢州一中 徐国辉
浙江省2006年秋季起高中采用的人民版历史教材，在教学过程中发现教材有几处疑问，今将其列出，想与各位同行商榷。
一是在专题一《古代中国的政治制度》第二课《走向“大一统”的秦汉政治》课前提示中的“郡县制是秦汉行政体制建设的创举”存在问题。二是同一课中提到秦灭亡六国的先后顺序为韩、赵、燕、魏、楚、齐，应该有问题。笔者翻阅一些资料，大胆对这两个问题作一浅议。
第一个疑问：郡县制是不是秦朝的创举。钱穆先生大作《国史大纲》中对此有这样的表述：“郡县制已见于春秋。”①并提供了下列材料来说明：
‚晋自曲沃篡统，献公患桓、庄族逼，尽杀其公子；骊姬之乱，又诅‘无畜群公子’，故晋无公族。而并地日大，于是遂行县制。及顷公时，六卿弱公室，又尽灭公族，分其邑为十县，各令其子为大夫。则晋之推行县制已久，故三家分晋，即变成新的郡县国家。（如吴起为西河守，西门豹为邺令。）楚亦久行县，（鲁宣公十一年，‘县陈’。（鲁宣公）十二年郑伯出降，曰：‘便改事君，夷于九县。’）盖内废公族，外务兼并，为封建制破坏、郡县制推行之两因。郡则其先为边方军区，较县为小。（周书作雒：‘千里百县，县有四郡。’）及后边郡目见大，腹县日见小，（甘茂言于秦王曰：‘宜阳，大县也，上党、南阳，积之久矣，名曰县，其实郡也。’）亦为军国进展应有之现象。‛②
钱穆先生论及的“曲沃篡统”一事发生在公元前679年，“骊姬之乱”发生于公元前669年，“晋六卿尽灭公族”事发于公元前514年，“郑伯出降”事为鲁宣公十二年即公元前597，为春秋事也；“三家分晋”为公元前376年，为战国事也；三家分晋后便形成了郡县国家。甘茂任丞相是秦武公二年，免相为秦昭襄王元年，即从公元前309年至公元前306年。从时间上看从春秋中期中国已设置县，郡县设置在春秋时的地理位置和原因都有所不同：郡大多在各国边界地区，设置原因为“外务兼并”即军事侵略他国土地后的地方管理；县大多为统治中心地区，故有“腹县”之称。并且两者是并行管理机构，春秋时县地域面积大于郡，后随着战争的推进，郡的地域面积逐渐大于县。
钱穆先生又指出：‚秦、赵、燕三国竞务拓边：燕开渔阳、右北平、上谷、辽西、辽东郡；赵灭中山，开雁门、代、云中诸郡；秦开九原、陇西、北地诸郡；魏开上郡亦入秦。‛③秦、赵、燕三国开郡主要在攻打各自边境少数民族后，其设郡都为边远地区，与少数民族杂处交界之地，设郡的职能是军事防务和管理新兼并地区的行政事务，而这些亦都在秦灭六国前。
而且，秦国设郡的历史也可追溯到秦始皇之前，如钱穆先生随后指出秦始皇前的秦国各代君王开设郡的名称，笔者根据其表述，统计如下：
秦昭王开陇西、北地、上郡、河东、南阳、南郡、上党；
秦惠王设汉中、蜀郡、边郡；
秦庄襄王开太原、三川。
钱穆先生的统计，笔者翻阅《史记·秦本纪》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⑤④‚庄襄王元年，……使蒙骜代韩，……秦界至大梁，初置三川郡。……四年王齿乞攻上党，初置太原郡。‛‚昭王十三年，……任鄙为汉中守。……二十二年，蒙武伐齐。河东为九县。‛‚……二十九年，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郢为南郡。……三十二年，相穰侯攻魏，……魏入三县请和。……三十四年，秦与魏韩上庸地为郡，……三十五年，佐韩、魏、楚伐燕，初置南阳郡。‛⑥‚（惠文君）十年，魏纳上郡十五县。十一年，县义渠。……十三年，……又攻楚汉中，取地六百里，置汉中郡。‛⑦
从《史记·秦本纪》的记载可得知，秦始皇的先辈已在秦领土上设郡县，秦的郡县也大都是用武力取自其他诸侯国。春秋时是方百里为县，而秦的汉中郡为方六百里，可见同春秋时期的郡县相比，战国时期郡县编制郡大县小。
那么这些是否说明郡县制非秦汉行政体制建设的创举？带着疑问再看《中国政制史》一书，疑问有所缓解，似乎答案已有。
《中国政制史》一书对这问题的解决方法很简单，即承认郡县在秦始皇统一六国前已存在。同时又强
调‚但是郡作为一国的普遍的地方行政区域，且形成制度化，却在秦统一六国之后。秦始皇是我国封建社会郡县制的创始人。‛⑧这句话有三层意思，其一是郡、县先于秦统一六国存在；其二是郡县制作为一种制度推行全国是秦统一后的事情，根据钱穆先生的《国史大纲》和《史记》记载，秦统一六国前的郡县主要设在各国边远地区和各诸侯国交界处，其职能主要是军事，而秦推行的郡县制则是全国各地广泛设立，郡县职能以行政管理为主；而春秋战国时期的郡县是管理新并地区的军务，并未推行到各诸侯国全国。其三，秦朝推行的郡县制是封建社会的地方行政管理体制, 郡县是中央垂直管理, 而春秋战国时期是并行管理的。
根据以上表述，以及《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有关丞相王绾与廷尉李斯的争论：‚二十六年……遂并天下……丞相绾等言：‘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请立诸子，唯上幸许。’……廷尉李斯议曰：‘……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廷尉设是。’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可以对上述三点作一补充说明。其四，秦始皇并天下后，依李斯意见将春秋战国时期已出现的郡县作为一种地方体制推广全国，推广的基础是每灭亡一国后皆在其地设郡县，“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语可证之。及《史记·魏世家》记载：“三年，秦灌大梁，虏王假，遂灭魏以为郡县。”⑩《史记·魏世家》记载：“王安九年，秦虏王安，尽入其地，为颖川郡。”⑾则进一步证明，秦始皇每消灭一诸侯国便在其地立郡。而后所做的事只是将其制度化、固定化地推广，形成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郡县制。综上叙，郡县非秦始皇创制，但作为封建社会地方管理体制的郡县制是秦朝开始的。
第二个问题是六国灭亡的顺序如何，教材与配套使用的地图册分歧在魏、楚、燕、赵四国上，笔者在查阅《史记》时，又发现了新的问题。我们先看下《史记·秦始皇本记》的记载：
‚秦王政十八年，大兴兵攻赵。……十九年，王翦、羌 尽定取赵地东阳，得赵王，二十年，燕大子丹惠秦兵至国，恐，使荆轲刺秦王，……而使王翦、辛胜攻燕。……二十一年王贲攻蓟。……得燕太子丹子首。燕王东收辽东而王之。……赵公子嘉率其宗奴百人之代，自立为代王，东与燕合兵，军上谷。……二十二年，王贲攻魏，引河沟灌大汾，大梁城坏，共王清降，尽取其地。……二十三年，……使将击荆。……虏荆王。……荆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反秦于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开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遂自杀。……二十五年，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得燕王喜。还攻代，虏代王嘉。‛⑿
再查看《史记·六国年表》中的记载：
‚（王政）十九年（公元前228年，赵王迁八年），王翦拔赵，虏王迁邯郸。公子嘉自立为代王。 （王政）二十二年（公元前225年，魏假王三年），王贲攻魏，得其王假，尽取其地。
（王政）二十三年（公元前224年，楚负刍四年），秦破我将项燕。
（王政）二十四年（公元前223年，楚负刍五年），秦虏王负刍，秦灭楚。
（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代王嘉六年，燕王喜三十三年），秦将王贲虏王嘉，秦灭赵。秦虏王喜，拔辽东，秦灭燕。‛⒀
根据这两段文字，赵、燕、魏、楚灭亡的顺序为魏、楚、燕、赵，同时，《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又记载：
‚王建三十五年，秦来韩。三十七年，秦来赵。三十八年，燕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杀轲。明年，秦破燕，燕王亡走辽东。明年，秦来魏，……四十二年，秦来楚。明年，虏代王嘉，灭燕王喜。‛⒁
齐王建三十五年相当于秦王政十七年，即公元前230元，王建四十三年相当于秦王政二十五年即公元前222年。
综合上述材料，可发现司马迁在表述楚国灭亡时间上亦存在出入，在《秦始皇本纪》中说是“（秦王政）二十三年虏荆王即楚王负刍‛，而《六国年表》中记载这一事件的时间为王政二十四年。依笔者看，国家的灭亡应该以权力行使的终结而非首都沦陷和国王的死亡为依据。因而六国灭亡的时间分别为：韩国公元前230年，魏国公元前225年，楚国公元前223年，燕国和赵国公元前222年，燕为先，齐国公元前221年，即顺序为韩、魏、楚、燕、赵、齐。
由于笔者才疏学浅，将课本中的几处疑问列出，向各位大方请教，以期促进知识的增长。
参考书目：
①②《国史大纲》上册，钱穆著，商务印书馆，1996年6月版，第82页；
③《国史大纲》上册，钱穆著，商务印书馆，1996年6月版，第116页；
⑨
④《国史大纲》上册，钱穆著，商务印书馆，1996年6月版，第122页；
⑤-⑦《史记·秦本纪》 司马迁著 中华书局 1959年9月版, 第一册, 卷5；
⑧《中国政制史》，杨鸿年、欧阳鑫著，武汉大学出版社，1987年3月版, 第286页； ⑨《史记·秦始皇本纪》司马迁著 中华书局 1959年9月版, 第一册, 卷6； ⑩《史记·魏世家》司马迁著 中华书局 1959年9月版, 第六册, 卷44；
⑾《史记·韩世家》司马迁著 中华书局 1959年9月版, 第六册, 卷45；
⑿《史记·秦始皇本记》司马迁著 中华书局 1959年9月版, 第一册, 卷6； ⒀《史记·六国年表》司马迁著 中华书局 1959年9月版, 第二册, 卷15； 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司马迁著 中华书局 1959年9月版, 第六册, 卷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