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神
一个厕所的距离
2015-06-30
无发
一个厕所的距离。
一个有点奇怪的衡度,究竟有多远,好像无法量化,就设想各自揣摩,自有春秋。说点芝麻小事。
小时候,隔壁住的都是本家同族,周遭都是叔公长辈七大姑八大姨的。有个管叫大阿婆的,是爷爷的堂哥的老婆,我心里自小有些怕她。那时我尚未开蒙,不用上学,整日在邻里间游走,一嘴的甜话,骗些吃食和赞美,但独独不敢去大阿婆家。
大阿婆的一张脸,阡陌纵横,全是千沟万壑的皱纹,我都不相信那些线条是真的。有次大阿婆上山劳作,不小心磕破了额头,来找当过赤脚医生的奶奶帮忙包扎,我拿汤递药,得仔细端详那些沟壑,才确信是真的,不是画上去的。隔几天,大阿婆来换纱布,那天未清洁干净的血渍,留在附近那些皱褶里,风干了,窸窸窣窣,随着纱布的牵动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另一点,是我看过的有限几本电影中,大阿婆跟电影里那些凶恶的地主婆很有点像。所以,我看她总是怯怯,有时老远看见还故意避着走。
其实,大阿婆人很和善,只是无从晓得我的心思,来串门总是和奶奶说:这个小货听话,就是不肯到我家里去。边说边打开随身的手帕,拿出包着的果仁给我吃,那时,是我胆子最大的时刻,顺手接过还响亮地喊一声大阿婆。
——小货就是乖。每次大阿婆都应和一句。
两个老婆子坐在大门口,能嘀咕上大半天。我在旁顾自玩和吃,吃没有了,再响亮地叫一声大阿婆,她就再打开手帕,直到最后用两个手指捏住四方手帕的一角,像是抖落灰尘一样在手中作一挥舞,然后攥成一团藏进口袋。这动作似乎成了我出去串门的一个仪式。
我隐约还是听见她们说的一些话题。大阿婆总是对奶奶说,前几日某某和某某到街上去嬉了,嬉回来了买了什么什么,又好看又便宜。叫某某帮着捎带的东西,没有带来,恐怕是钞票事先没有带去的缘故……最后,叹一句,唉!我老太婆是没有福气到街上去嬉了。
那街上,就是十多公里外的县城。那时交通不甚方便,但区区这点路不是关山阻隔的理由。
后来,我才稍微晓得一点大阿婆有什么隐疾,叫时气病,就是熬不住小便,归根到底,大阿婆害怕在街上嬉时找不到厕所。
我不晓得大阿婆去过几趟街上,最后一趟是去医院。
回来她感叹的原话是:街上我是蛮想去嬉咯,瞎婆子又不识字,就是怕到辰光寻不着茅坑。
说回来。非要说自己有什么好习惯,我只有厚颜相告,喜欢逛书店,遇到就逛。年初去台湾,逛得最多的就是诚品书店,特意乘了捷运去诚品信义路店,还去了敦南路店,去闻那里的墨香,那里二十四小时不打烊,吃喝拉撒,全方位无忧,是台湾最让我流连的地方。
不幸,我还有个坏毛病,似乎也是难言之隐。总之,出恭入敬甚是没有规律。若某天碰巧街上偶遇,我行色匆匆无视而过,必是内急紧时,望祈各位见谅。
我索居的城镇,也就是大阿婆彼时嘴里说的那个街上,有个书城是我经常去的地方,却教我怎么也喜欢不起来,那可是个汗牛充栋的大建筑。
有好几次,我的坏毛病都发作在好习惯时。第一次,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本店没有。我急得满头大汗,我要寻找我的方向!急中生智,晃进了KFC。此处,面积不及前者之十一,那方便之处,更逼仄不过一蹲之空间,却有容人之宽怀,入门皆是客。
像有灵异,耳边响起大阿婆说的那句话:怕到辰光找不到茅坑。
我照旧好习惯坏毛病,很多物事,似乎也始终一样顽固着,比如在为实体书店日渐式微担忧并为其坚守心生敬意时,却始究把订单下在了当当亚马逊淘宝。我无法说清其中的玄奥,或许这就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我想这是一个厕所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