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 德(口述) 周保林(整理)
知情人都清楚，国民党的军统和中统一直不和，明争暗斗，水火不容。但军统昆明工作站站长沈醉和我这个中统湖南组组长既是老乡又是同学，关系甚好，交情极深，我们两人无话不谈。
解放前的一天，我俩邂逅山城，他亲口告诉我，他曾参与刺杀李宗仁。我问他：“你不是说老蒋和李宗仁相比，你倒喜欢李吗?”沈醉一脸无奈地说：“执行命令呗。”他还说几次想干掉毛人凤。他给我讲了这两件鲜为人知的刺杀行动。
(一)
沈醉告诉我，蒋介石曾三次暗杀李宗仁，他参杀的是第二次。
话得从国民党即将全面崩溃说起。1948年4月23日，蒋介石不甘心失败，孤注一掷，妄想挽救危局，决定选举一名副总统。为这个候选人，他颇费心机。蒋介石1928年刺杀李宗仁未遂，这次生怕李宗仁窃取宝座。为堵后路，蒋介石事先指定了一个内选人孙科。李宗仁闻讯极不服气，要求参加竞选。蒋介石知道李宗仁很有市场，特地暗中安排戴季陶、张群、陈果夫、陈诚等得力干将四下进行地下活动，为孙科拉选票。然而选出结果仍然大出老蒋的意料之外，李宗仁得了1438票，比孙科多出143票，理应当选，无可非议。面对残酷现实，蒋介石情绪反常，明为李宗仁祝贺，暗中大发雷霆，决定再次对他进行暗杀。1948年5月1 2日，蒋介石单独召见毛人凤，要他尽快解决李宗仁，并要求做到干净利索，不留把柄。为防给人口舌，蒋介石特地强调，在南京城内刺杀前，要先向他报告行动情况，听旨而行。
毛人凤受令后，蒋介石仍不放心，问他选谁作杀手?毛人凤略加沉思后说，沈醉是理想人选。老蒋欣然同意，认为他是老手，办事可靠。于是毛人凤立即将沈醉从云南召回南京，向他面授机宜，布置具体任务和行动方案，指定沈醉组织力量，称为“特别行动小组”，给李宗仁定为“2号”目标。小组又分为两个分组，一组挑选枪法极准的做为杀手，一组负责监视对方的行踪。杀手们一律使用手枪和涂毒的子弹，做到一枪毙命。
为防万一，毛人凤还与沈醉密商了几套方案，在城内城外布下天罗地网，让李宗仁插翅难飞。一旦在城内失手，在城外必须置他死地。方案中安排：1、在李宗仁住所旁边的拐弯处，设一个废品收购店，特务们以收破烂为名，行侦察之实，发现2号，立即行动。2、在通往杭州方向的汤山附近主道旁边，开一个酒店，平时停好两辆通过特殊伪装处理的小车，一经发现2号从这里经过，即开车追杀。3、在火车站附近租一间小房，摆个香烟摊子，防止2号坐火车溜走，一经发现就地射杀。4、为防备2号从空中逃走，在飞机场周围布下暗哨，并备用两架军用战斗机在机场待命，只要对方上机起飞，立马驾机追赶，追到城外时将其击落。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毛人凤向主子汇报情况。蒋介石听了十分满意，自信地说：“这次我看他还能往哪里逃。”
其实这个任务，沈醉并不乐意接受，他早已看透蒋介石的卑劣手段，更是暗恨毛人凤。可是军令如山，沈醉不敢违抗。
人算不如天算，没过多久，蒋介石在人民欢呼解放的呼声中，被迫下野了，李宗仁担任了代总统，暗杀计划不得不暂时放弃，“特别行动小组”被解散了。
沈醉告诉我，幸好老天有眼，要不我又多了一个冤家。
他倒是真心想杀一个人，那就是他的顶头上司毛人凤。
沈醉与毛人凤积怨较早。毛人凤为人心狠手辣，狡诈多疑。1948年8月上旬的一天，毛人凤在一家饭店正与一风流女子亲昵，恰好被沈醉撞见，从此毛人凤对沈醉处处设防。
1949年5月，毛人凤随蒋介石逃离大陆时，有意将沈醉以云南专区保安专员的名义(实是军统云南站站长)安排在云南省主席卢汉身边，要他密切监视卢汉的行动。蒋家王朝岌岌可危，西南边陲云南也非避风港，“反独裁、反内战、反饥饿”的巨幅标语随地可见。早已看破时局的卢汉，迷途知返，渐渐向中国共产党和人民靠近。这种局势使负隅顽抗的蒋介石深感不安。8月初，毛人凤在台湾用电报向沈醉传达蒋介石的命令，要他火速除掉与卢汉关系密切的原中央陆军大学校长杨杰和陈复光、安思溥、谢崇文、龙泽汇等5位重要人物。沈醉心中不由一惊：他毛人凤这步棋真毒，这不是封我的生路吗?他明明知道卢汉正向共产党靠拢，我杀了他的亲信，一旦云南解放，我一家人岂不死无葬身之地?权衡利弊，沈醉脑中突然产生一个念头，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干掉毛人凤。
(二)
要沈醉杀掉卢汉，是蒋介石的秘旨。毛人凤见沈醉无动于衷，大为恼火，便拿出一个绝招，以蒋委员长的名义向沈醉下死命令，限他“在三天之内干掉杨杰”。这下子沈醉慌了手脚。他一想，又只杀一个人，不敢再抗拒了，决定暗杀杨杰。这就是蒋介石的“杀羊计划”。沈醉主意虽定，但还是忧心重重，茶饭不宁。知儿莫过母，沈醉母亲发现了他的异常情绪，马上追问情由，劝阻了沈醉，并给杨杰通风报信，让他连夜开溜了。
谁知就在杨杰逃离昆明的时刻，卢汉迫于蒋介石和代总统李宗仁的双重压力，同意在全市范围内来一次搜捕。毛人凤见机行事，特派保密局西南区区长徐远举从重庆市带去几十名特务，配合沈醉行动。徐远举暴戾恣睢，暗杀成性，一见沈醉就趾高气扬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黑名单，指着第一个名字“杨杰”，责怪道：“这是委员长亲自圈点的名单，你为何迟迟不杀，毛局长对你很有意见，要你将功折罪。”沈醉表面上承认办事不力。
当天晚上，沈醉带人冲进杨杰家，上演一出假戏，当然是人去楼空。沈醉故作惊讶，当着特务们的面骂道：“杨杰我看你往哪儿逃?”被骗的徐远举见抓不到杨杰，疯狂地大抓“政治犯”。9月9日一夜就抓了400多人，其中许多是大专院校学生。沈醉明知里面多数人是无辜的，但也不敢违抗。哪知毛人凤要杀的重点是杨杰，听说杨杰漏网，气极败坏地从台湾乘专机赶到昆明，一下飞机，就对前来接他的沈醉兴师问罪：“老沈，你这次‘99’行动太使我失望了，委座对你很有意见。”并告诉沈醉，他这次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迫使卢汉杀掉被抓人犯，让他双手沾满人民的鲜血，堵住他投共的后路。二是要沈醉死守云南，没有蒋委员长的电令不能离开一步，否则格杀勿论。
沈醉表面点头，内心不服，在心中说：“蒋家王朝已到危机时刻，我区区一个沈醉能扭转乾坤吗?毛人凤，都是你这条恶狼捣的鬼，冤家路窄，这次我非叫你死个不明不白!”沈醉把心一横，便对毛人凤暗藏了杀机。
沈醉决定用毒药毒死他，而且不让他死在大陆。他秘密寻找合适的毒药，找了一天，发现有两种：一种是云南少数民族配制的毒药，名叫“蛊”，又名“百虫粉”，是一种褐色的细粉，放入菜或咖啡中无法分辨，服用半个月后才会发作。发病时浑身痉挛，不识者无药可解，将万分痛苦地挣扎死掉。一种是外国进口的毒药粉，此药无味，
只要在食物中放一耳勺即可，连放3次，致使心脏坏死。沈醉觉得第二种可靠性不大，决定采用第一种。当天他就弄来了一包“蛊”粉。
毛人凤先是住在另一特务家中的，沈醉将自己贴身副官严祁生派去为他警卫，以观察毛的动静。沈醉掐指一算，为时尚早，决定暂不下手。毛人凤住了20多天，工作毫无进展，多次找卢汉，要他在处决400多人犯的名单上签字。卢汉总是借口说罪证不足，拒绝下笔。毛人凤让步到四分之一的人数上，卢汉还是不改变态度。毛人凤凶相毕露，紧紧相逼，卢汉板着脸说：“你这样逼我，叫我这个省主席还能当下去吗?”
毛人凤几次碰壁，怏怏地回到沈醉家中。他一进门就大发脾气，痛骂沈醉对党国不忠。正首鼠两端的沈醉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经这一顿侮辱，更加坚定了毒杀毛人凤的决心。凑巧这时昆明全城陡然停电，毛人凤做贼心虚，生怕遭人暗算，疑神疑鬼，把老鼠当成刺客，借机发疯，责骂严副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严祁生受辱不服，找到沈醉诉苦。沈醉听得咬牙切齿，在心中骂道：“你毛人凤不仁，就莫怪我沈某不义了。”准备次日将毒粉拌在毛人凤的饭菜中。
当天晚上，电厂又送来电了。沈醉来到毛人凤房间。毛人凤拍着沈醉的肩头动情地说：“老沈啊，这些年你待我始终如一，难得你一片赤诚，我对你发火，是我内心障碍，全是我不对，千万别往心里去。”说话间眼睛湿润，一副真诚的样子。一向重义气的沈醉心软了。
可是事情偏偏不随人愿，又一件事使沈醉再生杀念。毛人凤到底是情场老手，难耐寂寞，竟将京剧花旦余素素弄到沈醉家中成天鬼混。沈醉是最忌野婆娘进门的，对此极为痛恨。一天，他去找毛人凤汇报工作，无意中发现台湾当局催毛人凤返台的电报。沈醉心中一喜，时机已经成熟，若再不下手，就没有机会了。随即决定当天趁毛人凤吃晚饭时下毒。
可是当沈醉离开房间时，毛人凤又动情地说了一句：“老沈，我从内心佩服你的忠心耿耿，要是戴老板在天有灵，他会含笑九泉的。”一个“戴老板”又提醒了沈醉。他是忠于戴笠的，遂在心中反问自己：“我沈醉若杀了毛人凤，岂不毁了戴老板的大业?”他又犹豫起来，加上这时传来蒋家父子要亲来昆明的消息，沈醉经过几天思索之后，将那几包毒粉扔了。
不几天，毛人凤登机离开了昆明，临走时对沈醉指示：“你一定要坚守云南，要么拉起队伍进山打游击，要么学王佐断臂诈降，以求东山再起。”听了此话，沈醉恍然大悟，后来对心腹说：“我不该扔掉毒粉，放了毛人凤的生路。”
12月9日，沈醉参加了卢汉的起义，事后悔恨交加地对卢汉说：“我痛悔没有亲手杀掉毛人凤，放虎归山啊!”卢汉笑道：“他还能活多久，让人民杀他也不迟!”二人相视大笑。
(责编 王 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