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利主义与罗尔斯
假设你是急诊室唯一的一位医生，在急诊室有一个病危的病人和五个病情相对较轻的病人。你若花一天救那一个人，另外五人便会死去；若去救那五人，病危的那个便会死亡。你会如何选择？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抢救5条生命，牺牲少数，救更多的人。
换一个情形，若你有一个相对健康的病人，还有五个分别急需不同移植器官的病危的病人，你会杀了那一个病人，用他的器官救另外五个吗？
一、功利主义理论
功利主义所说的“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似乎是我们很熟悉的一个概念，“社会利益”、“公众幸福”、表示效率的标准如“帕累托最优”等。从它的产生和发展来看，它发源于18世纪的苏格兰学派，形成于19世纪边沁和密尔的理论，经由西季维克和摩尔的批判，已经成为一种事实上最有影响的现代伦理思潮，某种程度上，其已经成为我们制定政策与法律时多数情况下所遵循的原则。正如罗尔斯所说：“在现代道德哲学的许多理论中，占优势的一直是某种形式功利主义1。”
功利主义遵循一种结果主义的道德推理，道德取决于行为最后的结果。其认为判定人的行为对错的唯一道德标准，是该行为能够增进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能够实现效用的最大化。换句话说，一个行为乃至一种行为规则或制度的正确与否，取决于它所达到的结果或追求的目的，相对于其他选择来说是否更加有利于“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因为“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原理依赖于每个人幸福之总和，于是，功利主义道德判断基本上就在于苦乐的计算。所以在功利主义的观点下，在第一个案例中，人们通过计算，其结果表明救五个人所带来的幸福要大于救一个人所带来的幸福，那我们就可以很容易做出牺牲少数人的决定。但是为何我们在第二个案例中做选择时大多数人都会迟疑，如果同样按照功利主义的结果主义道德推理，五人对一人，我们理应选择杀掉一个人，以实现整体效用的最大化，为什么我们的判断发生了变化，我们所依据的判断标准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
长期以来功利主义都面临着许多困难，当我们在看待许多社会问题、制度问题的时候，经常在某一个时刻或某一个情形下，会难以做出判断和选择。“我们看到了功利主义原则的模糊性，注意到了它的许多推断与我们的道德情感之间的明显不一致。但是，并没有建立起一种能够与之抗衡的系统的道德观。”2 而自从罗尔斯的《正义论》发表以后，对功利主义明确地表示了拒绝，并对其展开了全面而深刻的批判，构建了自己的正义理论体系。
二、罗尔斯对功利主义的批判
首先，罗尔斯的正义论所提出的自由与权利的优先性与功利主义看重社会福利的总的增长之间存在原则性的区别。功利主义的“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原则能否说明公平正义？罗尔斯认为，“功利主义观点的突出特征是：它直接地涉及一个人怎样在不同的时间里分配他的满足，但除此之外，就不再关心满足的总量怎样在个人之间进行分配。”3显然，功利主义原则是一个怎样把蛋糕做大的原则，而并不涉及如何恰当地分配蛋糕的原则。无论是权利、义务，还是机会、特权或者各种形式的财富，功利主义都是为了达到可能产生的最大幸福。然而，功利主义的这种理论后果，导致了“原则上没有理论否认用一些人的较大得益补偿另一些人的较少损失，或更严重些，可以为了使更多人分享较大利益而剥夺少数人的自由。”4而罗尔斯强调每一个社会成员都有基于或者说自然权利的不可侵犯性，这种不可侵1
2约翰·罗尔斯：《正义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页 约翰·罗尔斯：《正义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2页
3约翰·罗尔斯：《正义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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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性，以任何他人的福利为借口是也是不可逾越的，而功利主义原则忽略了分配在社会运作中的重要性，将会很容易导致社会分配的严重不公。
其次，在罗尔斯看来，功利主义通过个人与社会的机械类比来达到正当或者说正义，这种类比是不正确的。单独的个人能够选择按自己的意愿分配自己的利益和福利，但一个社会能像一个人有权处置自己的利益一样有权处置不同个人的利益吗？功利主义认为，每个人为了实现自身的利益都会根据自己的所得来衡量自己的所失，因此，一个人可能为了将来的较大利益而在当前做出某种牺牲。那么，既然个人能够按照这样的原则去行动，社会为什么不能按照这个原则去行动？正像个人那样，总是依据现在与未来的不同利益来衡量，一个社会也可以如此来衡量在不同个人之间的满足与不满足。因此，也就很自然地达到了功利主义的原则，即一个社会制度安排最大限度地增加它的净余额时，这个社会的安排就是正当的5。但是，假定一个社会的调节原则仅仅是个人原则的放大是没有道理的6，因为任何一类事物的正确调节都取决于这类事物本身的特性。在罗尔斯看来，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功利主义这种个人利益合成社会利益总和的原则实际上是抽掉了个人的自由和权利要求，而使他让位于对社会利益总体的增长。“社会的每一个成员都被认为是具有一种基于正义、或者说基于自然权利的不可侵犯性，把不同的人当作一个人来计算他们的得失方式是被排除的。”7
（三）行为的正当是否应当依赖于它们所产生的后果的价值。功利主义认为，应该遵循“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原理，该原理根据结果主义的道德逻辑，将行为评价归结为了行为后果的评价，以解决“应当怎样行为”的伦理学问题。如果行为的结果是好的，那么我们就可以说这个行为是好的。但是，行为与行为的后果显然是两个不同的东西，行为本身可以看作为了达到结果所采取的手段。如果按照功利主义的看法，那么在案例中杀一人用其器官救活五个人大家应该认为也是可行的，因为其行为的结果实现了效用的最大化，但是为什么多数人会在选择中迟疑。是因为某种程度上，我们在关注行为结果的同时，也在考虑行为本身的本质和特性，我们还是认为世界上存在着绝对的普遍的道德准则，有明确的责任和权利，任何行为本身只要违背了这些原则，无论结果怎么样，就算其最终取得的结果是好的，也是不道德的，即，那些需要违反正义才能获得的利益本身毫无价值。8
三、罗尔斯的正义理论
罗尔斯的正义理论正是建立在对功利主义理论的批判基础上的。功利主义这种只关心能产生最大幸福的分配而不关心幸福的总量在个人之间的分配，意味着在产生最大利益总额的前提下，容许对部分人的平等自由权的侵犯，重视整体概念的人而忽视个体的存在。而在《正义论》中，罗尔斯认为需要建立适当的社会基本制度，对公民的基本权利和义务进行合理的安排，并对社会所产生的利益和负担进行合理的分配。要关注每个人的利益，尤其是最不利者的期望。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拥有一种公平正义的不可侵犯性，即使以社会整体利益之名也不能逾越。他希望用其正义理论来替代目前社会上所盛行的功利主义观点，以实现一个更加公平正义的社会。
两个正义原则是罗尔斯的正义理论的基石，充分体现了罗尔斯正义理论的价值取向。“第一个原则是：每个人对所有人所拥有的最广泛平等的基本自由体系相容的类似自由体系，都应有一种平等的权利（平等自由原则）；第二个原则：社会的和经济的不平等应当这样安排，使它们1. 在与正义的储存原则一致的情况下，适合于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差别原则）；并且2. 依系于在机会公平平等的条件下职务和地位向所有人开放（机会的公正平等原则）。”5
6约翰·罗尔斯：《正义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23页 约翰·罗尔斯：《正义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28页
7约翰·罗尔斯：《正义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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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自由原则涉及到社会制度规定和保障公民的各种基本的平等自由。认为个人的自由和权利要求一律平等，一个正义社会中的公民拥有同样的基本权利。差别原则和机会的公正平等原则涉及调节社会和经济利益的分配问题，包括财产、收入、权力和地位等。通过这两个原则的提出以达到公平正义的目的。与功利主义理论单独原则追求“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不同，罗尔斯的正义原则有两个，这就涉及了优先性问题。罗尔斯认为最重要的是把原则放入“词典式序列”中，先充分满足第一个原则，再转到考虑第二个原则。首先保证第一个原则所涉及到的基本自由是可以做到平等的，但是一个人能否真正享有这些基本自由却受到多种因素影响，也就是说，由于资源的最初分配受到人的天赋、经济条件、家庭状况、社会环境等偶然因素的影响，所以在实践意义上，权力、地位、收入和财产分配无法做到完全的平等。所以需要通过第二个原则对先天不利者给予适当的倾斜，保障那些获益较少的公民获得更多的权益与发展机会，人们必须坚持适用这一原则来安排社会的和经济的不平等，以便使每个人都获益，并“合乎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10。
所以罗尔斯理论的关键是实行均富的社会理想。他对正义原则的总概括：“所有的社会的基本善——自由和机会，收入和财富，及自尊的基础——都应该被平等地分配，除非对一些成员或所有社会基本善的一种不平等分配有利于最不利者。”11关注每个个人的自由平等以及如何在社会中“分配”蛋糕的问题，并从保护社会的弱者出发，将其当作正义的社会的基本，打开了功利主义中避而不谈的“黑匣子”。
四、对功利主义批判的意义
罗尔斯的正义理论具有创造性的突破，《正义论》发表之后产生了巨大影响的同时也受到了诺齐克等人众多的批评。但是正义理论对功利主义的批判，填补了功利主义在政治哲学中的解释不足。在功利主义盛行的现实下，一昧追求社会效率和整体最大利益，而不顾及平等与分配问题，许多社会和制度问题浮现出来。罗尔斯的正义理论的重大意义，就在于为政治哲学领域提供了一种新的构想，推动了对当代许多问题研究的深入。
（一）首先，对自由与平等矛盾的协调。社会基本结构在分配权利与义务时，往往会遇到自由与平等这两种价值要求的矛盾。对自由的强调会影响对平等要求的满足，而对平等的追求又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对自由的维护。功利原则强调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实质上为资本家最大限度地汲取最大利益服务的，但是这有可能造成整个社会的两极分化，由此造成社会的不稳定和冲突。罗尔斯的《正义论》反映了美国20世纪60年代的社会现实，60年代美国爆发的黑人解放运动、反战运动以及经济的不景气，使美国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旨在缩小贫富差距，维护社会稳定的政策，如推行社会福利经济政策、采取高额累进税制、社会医疗保障和教育改革等措施，功利主义原则无法对此做出满意的解释，而罗尔斯的正义理论的其进行了合理性论证，为政府如何制定对策以及制定怎样的对策以解决社会问题，平衡自由与平等问题具有积极的启示意义。
（二）其次，对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冲突的调和。在社会利益分配和社会调控过程中常会遇到个人与集体的冲突，究竟是个人优先还是集体优先，且在何种程序上优先，在什么情况下优先，这一直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社会的调控以个人优先为导向容易造成社会趋于无序，而过度重视集体优先，又容易出现对个人权利与自由的暴力剥夺。罗尔斯在其理论中试图努力寻找一种协调二者冲突的分配方案。他反对功利主义忽视甚至牺牲个人基本权利仅仅追求集体利益最大化的原则，重视满足个人基本权利的必要性，主张每一个人的自由平等，9约翰·罗尔斯：《正义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02页
约翰·罗尔斯：《正义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30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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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承认对一些自由权利作适当地调整以趋向于平等，补偿不平等条件下的受害者，以实现社会集体的全局调控。
（三）最后，效用与道德的冲突。对效用的过分追求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道德滑坡，对道德或德性的强调在某些方面又会抑制效率的发展。功利主义的结果主义道德推理可能会将其视为必然，认为行为本质的良善与否与效用的实现无关，只要能够达到效用的最大化，那行为就是正当的。而罗尔斯企图将二者统一起来，强调任何人的利益都要得到增长，在利益的分配中关注最不利群体的利益，以规避“杀一人救多数人”的道德滑坡的情况，体现一个人具备应有的道德良善，也体现了人类对生命、对自身的尊重与维护。
五、结语
罗尔斯批判功利主义理论，并建立了新的正义理论。其两个正义原则虽然带有颇多的理想主义色彩，很多问题无法解决也无法解释，也受到了许多方面的批评。但毫无疑问，其理论反映了目前社会上存在争论的主要问题，而且深刻反映了许多社会问题的内在矛盾。在政治哲学领域，功利主义是所有其它理论都必须面对的课题，正如罗尔斯所说，功利主义无论在哪个时期都处在优势地位，其生命力同当代社会的发展密不可分，但是它的许多推断与我们的道德情感之间的明显不一致。罗尔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功利主义中存在的问题，对其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为民众与法律、政策制定者思考正义、自由、平等等问题提供了很好的角度，为解决种种现实问题提供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