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申
《 人民日报 》（ 2012年11月19日 24 版）
很多年前偶尔看一篇医学学术文章，开头写得特棒，一下就记住了，大意是：“当我（作者）站在黄土高原上，低头望裹着泥沙的浑浊黄河水缓缓向前流动，就想起了——粥样动脉硬化。”
说来这位仁兄大不该做医生，应该当作家。为防止粥样动脉硬化，现今人们都努力管住嘴，迈开腿。但欣逢盛世丰衣足食，嘴是最幸福的，很难管住，那就得迈开腿走出去开（车）出去。很多年前，一位最早买车的作家朋友说：一个人的生活质量，取决于每天活动半径的长短。当时不理解，后来也开车，早上北边几十里外参加个活动，下午再奔南边办个事，回来就觉得比在小区花园转转充实得多。
所以，今年才过去的两节，就是高速路收费，车也少不了，何况又不收费，共产主义啦。若憋在家里，既对不起这么好的政策，也对不起人间秋日艳阳天，更对不起祖国的大好山河。一同事两口子商量，高速路不要钱，咱去兜一小圈吧。新路，没啥车，上去挺爽。一高兴错过一个出口，下面几个口都没开，结果一下窜到辽宁。油钱没少花，但回来说，值！
农历八月十八看钱塘江大潮：一大片潮水同时往一个瓶子口似的江里挤，故墙似地涌进来，形成奇观。我在乡下见过发山洪，那是千溪万壑涓涓水，顿时汇成一条大河波浪宽，遇见窄处，呼啦就漫出去，风卷浪花淹了两岸。后来吸取教训，估摸要下大雨，提前拓宽、清理河套，水来时就能流得畅快。
这一次两节初之高速路大堵车，啥也不怨，就怨人大意，没提前做好畅通的准备。几万几十万辆车洪水般地来了，你那收费站还稳坐钓鱼台，还一个一发票，一个一抬杆，还说谢谢合作。合啥作？都合着在路上干坐小半天了！谁有瘾谁在这坐着，快拜拜吧。
这叫什么？这叫大伯子背兄弟媳妇，受累不讨好；好钢打在了刀背上，没弄清该往哪用。好在亡羊补牢，急来抱佛脚，堵了下狠招，不发卡了，若收费亭是活动的，兴许就拆了。
然这一堵，也就有了不同声音，令人担心这政策会不会被取消。依我看大可不必，黄河历史上没少闹水灾，但还是母亲河。钱塘江要是不窄没了大潮，就没了这景观。高速路要总不堵，也就不想多建高速路。况且这一次虽狠狠堵了一下，但看得出人们的承受力还是可以的。没见谁一赌气回去了，都义无反顾奔向目的地。
何况，谁都明白天下没有不要钱的午餐，得便宜就得有付出：1966年“大串联”，我在那之前没出过天津，和同学一竿子到了湖南，再兜到上海。玩够了想走，走不了啦，人太多。在上海火车站，爬大铁门，下面全是举着消防矛的，那也一闭眼就往下跳。问题是坐车不要钱，到北京吃饭都不要钱。这等好事，傻子才在家写大字报呢。
我一大学同学静海人，1963年发大水，安2飞机空投食品。他二大爷一看不要钱，就上，一包东西直奔脑袋来，身子一偏，把腿砸折，他二大爷说，真的！天津的大饼，真大！
在乡下，生产队的牛滑坡摔死了，煮个八分熟，男劳力白吃。可捞着了，有人就往死里吃，吃完喝凉水，肚里一涨，就撑得可炕上打滚，滚滚一翻白眼没气了。死了，停尸。停到后半夜，放俩响屁，从门板上爬下来，问牛肉还有吗？
这就是受益与付出，多数情况下差不多是对等的。打麻将不能总你一人赢。驴粪球也有发烧的时候。想占别人便宜，就得有被人占便宜的准备。但这次出游可不是上当，最多是上火，上一阵火。我的想法是：高速路平时也不收费，那才叫好，那样节假日也就不会倾巢出动。我一朋友这次出去了，回来说堵车精神上能承受，就是膀胱承受不了，高速路上没遮没挡，急得不行了，都顾不上文雅，还是少堵不堵为妙。诚如斯言，来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