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里兰卡与狮子

　　斯里兰卡的“狮子情结” 　　有些国家，一提起它们的名字，往往会让人联想起某种动物。例如，说到澳大利亚，大概去过、没去过的都会想起袋鼠和考拉；而如果提到肯尼亚，脑海中出现的画面可能是一望无际的非洲大草原上，各种动物之间既弱肉强食又和谐共生，或者更具体一点儿，那就是大迁徙时浩浩荡荡、一往无前的角马。 　　这些联想都是和在这些国家实际存在的动物有关的。因此，当斯里兰卡引发的联想是狮子的时候，可能就有点儿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因为，斯里兰卡没有狮子。 　　一个没有狮子的国家却处处有着狮子的形象。从国家象征上看，斯里兰卡的国徽、国旗、军旗都有狮子的形象；从民族上看，斯里兰卡的主体民族是僧伽罗人，英文是Sinhalese，而其中的“Sinha”就是当地语言中“狮子”的意思。倘若走进当地人的生活，同样会发现狮子图案无处不在。例如，狮子经常出现在各种商标、商品认证的标志里，比如享誉四海的锡兰茶，如果没有那个持剑雄狮的标志，就不足以证明它的货真价实；而全民热爱的板球国家队队旗也采用了狮子图案。建筑上，无论是古代的、现代的，都喜欢摆几座狮子雕像，像科伦坡的独立广场纪念堂竟然在外围放置了整整一圈狮子雕像，足有60座之多。至于斯里兰卡人的名字里有“狮子”相关含义的就更是平常，连古代的国王、现代的前总统、前总理都在其中。 　　根据考古发现，斯里兰卡是曾经有狮子的，不过那是史前时代的事儿了，连人类都还没在这里定居呢。至于到了有文字记载的朝代，野生狮子就再也没出现过。那么，斯里兰卡的“狮子情结”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中国有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抟土造人这样的神话故事，而在斯里兰卡，关于僧伽罗人的起源也有着一个相当曲折的传说。 　　某一天，梵伽国国王喜得千金，不料算命大师却说小公主未来会与一头雄狮结为夫妇。国王不忍如此厄运降临在王室以及爱女身上，于是让女儿从一出生就幽居在王宫里。小公主长大了，终于耐不住这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寂寞，一天晚上趁人不备溜出了王宫。离家出走的公主碰到了一个商队，结伴而行的途中遇到了一头雄狮，当其他人四散逃命时，不谙世事的公主却走向了雄狮。于是，雄狮带着公主回到了自己的洞穴，美女与野兽不仅相爱了，而且生下了一双人类的儿女。儿子长大后，因野兽为父而感到羞耻，强行带着母亲和妹妹离开，回到了梵伽国。失去亲人的雄狮悲痛万分，心神大乱中把周围村庄搅了个天翻地覆。梵伽国国王下令捉拿这头失控的野兽，“大义灭亲”的儿子主动请缨前往捉拿。可怜的雄狮父亲万万没有想到，与儿子的久别重逢正是自己命丧黄泉之时。深知弑亲罪孽深重的儿子带着妹妹离开了王宫，后来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并娶妹为妻、生儿育女。因为有狮子的血统，他们的后代以及臣民都自称“狮之传人”，即僧伽罗人。从此，狮子也成为这个民族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佛教的传入与僧伽罗人尊崇狮子这一传统的延续和发展也不无关系。两千多年前，受印度孔雀王朝的影响，斯里兰卡全国上下皈依佛教，奉佛陀为至尊。而狮子在佛教里就有着相当高的地位。例如，根据佛教故事记载，佛祖释迦牟尼降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狮子吼，云：“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佛陀被视为人中雄狮，以佛说法为狮子吼，以佛的座为狮子座。 　　僧伽罗人并非斯里兰卡此地的原住民。狮子的勇猛无畏也与当初先民在这里披荆斩棘的开拓精神不谋而合。因此，狮子被看作是民族乃至国家的象征就毫不奇怪了。 　　宫廷悲剧与一座城 　　斯里兰卡，狮子无处不在。然而，有一个与“狮子”相关的地方不仅在本国有名，在世界上的名气也不小。它的名字里不仅有“狮子”，还能在那里找到实实在在的“狮子”。这个地方就是锡吉里耶的狮子岩。 　　第一次听到“狮子岩”这个名字的时候，很容易会先入为主地以为它是一块形如狮子的巨石。的确，第一次从远处看到它时，它就像一座“飞来峰”似的突兀地矗立在广阔的绿色平原上，与周围格格不入，孤独而骄傲的样子和高高在上的雄狮倒是有几分神似。等到走进它时，才会恍然大悟地发现，原来这并不只是一座山或是一块巨石，它更是一座城。 　　狮子岩的海拔大约有360米，比周围的平原高出了200多米。它的脚下有花园，半“山”腰有壁画，岩顶有王宫。如果不是深入其中，绝对难以把这块看似光秃秃的巨石和王城联系到一起。斯里兰卡西有阿努拉德普勒，东有波隆纳鲁沃，中部偏南有康提，它们都是数百上千年的古都王城。那么，属于狮子岩的一段历史又从那里开始呢？ 　　狮子岩王城的建造起始于一个宫廷悲剧。公元5世纪，僧伽罗王朝第64代国王本来准备将王位传于嫡出的小儿子，不料庶出的大儿子迦叶波对此心怀不满，野心勃勃的他与大臣勾结，拘禁了父亲，流放了弟弟，坐上了国王的宝座，成为第65代国王。后来，由于奸臣的挑唆，他竟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当时的僧伽罗王朝已经皈依佛教，迦叶波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容于信佛的民众，又害怕弟弟回来复仇，思来想去决定在狮子岩建造王城，希望借此地易守难攻之势为自己求得庇护。尽管如此，在狮子岩顶的宫殿里待了快20年后，迦叶波仍然没有躲过弟弟的复仇，最终自杀身亡，狮子岩王城也随之衰败。 　　无论中外，对于这样嫡庶之争引发的宫廷政变大抵都不会陌生的。权力可以吞噬人性和生命，却在这里阴差阳错地促成了一个人造奇观的诞生。毫不夸张地说，今天，有着1500多年历史的狮子岩王城遗址不仅在南亚，即使在世界上都占有一席之地。 　　当年，迦叶波根据传说中财富之神俱毗罗的居所，在狮子岩之巅为自己建了一所宫殿，并在岩脚下建造了一座城池。与很多古代城池一样，它有两道人工开凿的护城河，石块砌成的堤岸，有葱绿的树木向水面探去。城池的入口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没有那种高高的吊桥或是气派的门楼。走进去，远处正前方就是那块巨大的岩石，而近处很开阔的一片被通向巨石的主干道分为两边，那是一片大小、形状不一的王家庭园——水庭园、巨砾庭园、平台庭园。它们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庭园之一。 　　自古以来，斯里兰卡人就十分注意兴修水利设施。在这个国家旅行时，沿途看到的很多一望无边的湖泊其实都是古代开凿的水库。史载，迦叶波的父亲在世时曾说过：“水就是这个国家的财富。”迦叶波倒是传承了这条“家训”，水庭园就是一个例证。 　　水庭园处在东西走向的王城中轴线上，尽管现在看起来不过是几个缺乏生气的池塘，但被考古学家认为是整片庭园中面积最广、设计最复杂的一处。水庭园分三个部分，其中有两处特点比较突出。第一部分有一座中央小岛，以4条堤道与周围相连。单是这一点就代表了古代一种流传的庭园设计风格，而水庭园也是这一风格现存的最古老的实例之一。第二部分被称作“喷泉园”，石板铺就的池子，看起来光秃秃的，而这里面却有着一套利用地心引力和压力原理的引水喷泉系统。据说，直到今天，大雨过后，仍然可以在这里看见喷出的水柱。 　　巨砾庭园以及攀登狮子岩的必经之地平台庭园完全没有前者所呈现的人造对称美或是几何线条的设计。无论是巨石夹缝中的“一线天”阶梯，还是碎石堆砌而成的护墙，本就是古斯里兰卡人利用自然条件因地制宜的产物。加上年代已是非常久远，现在如果没有向导的说明，不仅有些遗迹无法分辨，更是很难把这些地方与“庭园”联想到一起。巨砾庭园还是学术界关于狮子岩来历之争的源头。在这里发现了许多洞穴，其中有几个仍然残留着壁画的痕迹，它们被认为是僧侣静修之地。因此，有一派学者认为狮子岩王城本就是子虚乌有，这里一直是佛教寺院。然而，也许是迦叶波弑父篡位的故事太具有戏剧性，至少，普通人更愿意相信狮子岩承载了远古时的一段传奇。 　　登临狮子岩 　　尽管三大庭园代表了1500多年前古人在城市建设方面拥有的智慧，尽管它们能让专家学者研究得如痴如醉，然而在普通人眼里终究还是缺少视觉上的吸引力。因此，对于一般游人而言，它们不过是狮子岩一行的短暂前奏而已。 　　“无限风光在险峰”。狮子岩虽然当不起“险峰”二字，但陡峭的阶梯、高湿高温的天气，加上沿途完全没有可以补充饮水的地方，攀登狮子岩着实是件辛苦的事儿。然而，狮子岩的精华非“劳其筋骨”所不及。 　　经过一段现代人工修建的盘旋铁梯，在大约百米的高度时，会遇见狮子岩的第一个“惊喜”。这是一片半曝露于日光下的凹陷石壁，上面有着数幅彩色的壁画。画中的主角是清一色的女性，细眉入鬓，凤眼微挑，发髻和脖颈上戴着样式精致而复杂的饰物，绝大多数袒露着丰满的上身以及纤细的腰肢。然而她们又是姿态各一的——有的莹莹独立，捻着一朵兰花，仿佛心有所思；有的轻轻抚摸手中的一枝莲花，仿佛沉醉于它的清香，而她的身后跟着的女子手托盛满鲜果的盘子，看上去像是随侍左右的仆从。 画家的笔触是细腻入微的，无论是皮肤还是衣物的褶皱，无论是身姿还是手势，无论是佩戴的饰物还是手中的鲜花，每一处细节加起来就活灵活现地描绘出一位明眸善睐的女子；画家的笔触也是自由不羁的，如果仔细去看，勾勒的线条不一定是非常清晰、一丝不苟的，有的地方看上去有些像草图似的随意，而如果发现某位窈窕淑女居然隐隐约约有六根手指甚至是三只手，不要惊讶，那只不过是当初画错了无法更改，将错就错罢了。 　　关于画中女子是谁历来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说是她们是迦叶波后宫的妻妾，有的说她们是闪电女神和云神，比较被普遍接受的说法是她们是天庭的仙女。不管她们是谁，尽管之前可能已经看过她们的图片，然而当她们真的出现在那里，在狮子岩的侧壁上，几乎算是在半空中，与粗砺的岩石形成如此鲜明的对比，仍然会产生一丝梦幻般的感觉。现存的壁画中只有22名仙女像，但原有将近500位。这个信息并不是史书所记载，而是来源于狮子岩本身，出处就是仙女壁画之后的“镜墙”。 　　中国的名山大川经常会留有古代文人抒发情怀的墨迹，狮子岩也有，就是这面“镜墙”。“镜墙”2米左右的高度，表面平滑如镜，上面密密麻麻的是从公元6世纪到14世纪之间上千位访客的墨宝。这里面很多都是抒发看过仙女壁画后的感受，据说从中整理出的诗篇就有650多首。虽然这些文字看上去近乎于涂鸦，其重要性却并不亚于历史文献，僧伽罗文字的变迁、狮子岩的过往尽在其中。 　　无论是多么地不舍离别美丽的仙女，还是多么地想仔细探究前人的文字，狮子岩狭窄而陡峭的通道始终在脚下延伸，催促着人们继续向更高处探寻。当你以为也许会直接登顶的时候，却不料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平台。平台上，两只两米多高的狮爪，巨大而且完整，尖锐的指甲牢牢地扣在石台上，两爪之间是砖墙与石阶。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座完整的卧狮，两爪之间的阶梯直接通向狮口，也是通向岩顶宫殿的必经之路，19世纪被英国考古学家挖掘出来时，却只剩下了巨大的狮爪。遥想当年，巨狮当关，其用意不仅昭显了王族血统里有着雄狮一样威武勇猛的因子，同时也让高居在岩顶的迦叶波在心理上倍感安全吧。 　　狮爪平台不仅开阔，还有几棵树可供乘凉，因此不少自感体力不支的游客选择止步于此，放弃登顶。其实，这里离岩顶已经不远，但从此开始向上的路完全是搭建在岩壁上的“之”字形铁梯，一边是岩石，一边是悬空，烈日暴晒，山风劲吹，除了埋头一步一步向上爬以外再也顾不到其它。终于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登顶以后，眼前的景象既颓败又震撼。颓败的是岩顶的王宫，无论当初是何等的规模，完全覆盖了岩顶1.6公顷的面积，还是精心的规划，内外宫殿、御花园、蓄水池等等应有尽有，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只有砖垒的平台和看上去类似于地基的遗迹残留，完全无法想象盛时的模样；震撼的是狮子岩周围广袤的平原尽收眼底，绿色层层叠叠，间或有大片开垦出来的田地，远处立着一尊巨大的白色佛像，近处可见农家的房舍。当年，迦叶波生活在这里的时候，面对脚下的沃野，是否也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感慨与满足？ 　　（作者新浪微博@京城懒猫http：//weibo.com/u/20288066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