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秦观之名和陆游之字的读法

　　苏教版高中语文选修教科书《唐诗宋词选读》收入秦观《踏莎行（雾失楼台）》和陆游《卜算子（驿外断桥边）》两首词。关于秦观之名和陆游之字，两词注释特别标注：“秦观（guān）（10491100），字太虚、少（shǎo）游，号淮海居士，高邮（今属江苏）人”；“陆游（11251210），字务观（guān），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事实上，秦观之名、字和陆游之字，坊间存在不同读法。对此应如何看待？　　古人的名和字虽然是一个符号，却不乏文化内涵和象征意味。秦观、陆游的名和字就是如此。关于秦观之名和陆游之字的读法，南宋以来即存在不同于上述注释的看法。清代著名学者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四即称：“秦观字少游，陆游字务观，皆去声也。”当代学者于北山《陆游年谱》就认为“务观”之“观”应“读去声”（该书第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教材编者就读音问题特意作出规范，避免教学中的混乱，用意是好的。但作为一种学术研究，可以见仁见智，在这个问题上进行探讨。当然，这种探讨是不容易得出一致结论的。上列注释中的三处标音，以笔者观之，“秦观（guān）”，音注准确；“少（shǎo）游”，音注失当；“务观（guān）”，音注值得商榷，读法应当从众。　　为什么说秦观之名“音注准确”？秦观之名的由来、含义及读音如何？可否先行作一介绍。　　元丰六年（1083），秦观为北宋著名词人王观母亲作墓志铭。《李氏夫人墓志铭》云：“至和中，先君（秦观父亲秦元化）游太学，事安定先生胡公（胡瑗）。岁时归觐，具言太学人物之盛，数称海陵王君观及其从弟觌有高才，力学而文，流辈无与比者。”古人常以崇拜仰慕之人的名字命名子女。秦元化、王观一同师事胡瑗，秦元化因十分钦佩王观及其从弟王觌的才华，遂为儿子取名“观”。上引材料虽然不能直接证明秦观之名缘于王观，但另一材料可以佐证这一说法。王观之从弟名觌，而秦观之弟亦名觌，可见秦元化是取王观、王觌之名以名其二子的。秦观之名当出于此。　　“观”是个多音字，有两读，一读平声guān，一读仄声guàn。读法不同，意义不同。读作平声时，多为动词，意义与“看”“见”有关。《说文》：“观，谛视也。”可以解释为观看、观赏、游览等。读作仄声时，多为名词，意指可供观看的建筑物。《尔雅?释宫》：“观，谓之阙。”孔颖达疏引孙炎《尔雅注》：“宫门双阙，旧章悬焉。使民观之，因谓之观。”可以解释为观阙、楼观、宫观等。清楚了“观”字音、义的区别，可以明确秦观之“观”的意义及读音。王观与从弟王觌之名、秦观与其弟秦觌、秦觏之名皆与“看”“见”之义有关，王观的“观”，秦观的“观”是动词，只能读作guān，不是名词，不应读作guàn。　　既然如此，为什么古代有人主张秦观之名读去声？　　南宋时，即有人读秦观之名为去声。南宋刘克庄《送实之倅庐陵》其二：“君去江边春色浓，郡花照席万枝红。守分风月元非赘，吏白文书但托聋。黄本何堪处秦观，白麻近已拜申公。早归了却兰台吏，莫久吟诗快阁中。”人名入诗，颈联“秦观”和“申公”对举，观字只能读去声。可见刘克庄认为秦观之“观”应读去声。清代钱大昕则明确说秦观的“观”与陆务观的“观”字一样，应读去声。钱氏理由大概是，陆务观的“观”字读去声，陆游之字源自秦观，因此，秦观的“观”也应读去声。这种推论的前提是不可靠的。另一种理由是，秦观字“太虚”，而“太虚”为道教宫殿名称，名字相关，可见秦观之名应读guàn。秦观之名的动词意义，上文已述，此说亦难通。　　时至今日，秦观之名读guān，被普遍认同。所以笔者认为教材标注“秦观（guān）”，“音注准确”。　　秦观初字“太虚”，后字“少游”，秦观为何改字？　　古人的名、字是有联系的。秦观之名“观（guān）”为观望之意。陆机《驾言出北阙行》：“求仙鲜克仙，太虚不可凌。”秦观之字称“太虚”，“太虚”当指“天空”“天际”。名字相连，即“仰望太空”之意。秦观二十岁取“太虚”为字，表明自己心比天高，气凌太虚，形容年轻时的强志盛气。　　关于秦观改字，陈师道《秦少游字序记》载秦观亲口所述缘由最为可信。“往吾少时，如杜牧之强志盛气，好大而见奇。读兵家书，乃与意合，谓功誉可立致，而天下无难事。顾今二虏有可胜之势，愿效至计，以行天诛，回幽夏之故墟，吊唐晋之遗人，流声无穷，为计不朽，岂不伟哉！于是字以太虚，以导吾志。今吾年至而虑易，不待蹈险而悔及之。愿还四方之事，归老邑里如马少游，于是字以少游，以识吾过。”（陈师道《后山居士文集》卷十六）　　引文清楚表明，秦观改字“少游”，是因为仰慕东汉马少游。马少游其人，见于《后汉书?马援传》马援谓官属之语：“吾从弟少游常哀吾忼慨有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为郡掾史，守坟墓，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致求盈余，但自苦耳。’”由引文可知，马少游知足求安、淡泊功名，与其兄马援慷慨进取、热衷功名不同。于是，马少游成为秦观的隔代知音。　　秦观由仰慕杜牧改为仰慕马少游，正反映出由进取而沉沦的心路历程。元丰初年，秦观两试不第，萌生退意，生出幻灭之感，不再追慕马革裹尸的东汉名将马援，生出效仿马援堂弟马少游孝亲恋乡之念，乃将表字由“太虚”改为“少游”。可见秦观改字“少游”，是因为人生失意，仕途坎坷，仰慕马少游的人格志趣。当然，秦观“字以少游，以识吾过”，兹后实际走的却是与马少游相反的热衷功名之路，此又当别论。　　为什么教材注秦观字作“少（shǎo）游”，是一种误注？　　少游当读如“少（shào）游”。“少”亦为多音字，一读“少（shǎo）”，一读“少（shào）”。《说文》：“少，不多也。”《正字通》：“少，短也。”“少（shǎo）”一般为动词，解释为缺少、丢失、轻视等。《玉篇》：“少，幼也。”“少（shào）”一般为名词、形容词，解释为少年、年幼、年轻等。“少游”虽说是袭用前代人名，但也不是毫无意义。少年游历，可以讲通，缺少游历，讲不大通。秦观兄弟三人，秦观为长，弟秦觌，字少仪，弟秦觏，字少章。“少仪”只能理解成少年讲究礼仪，“少章”只能理解成少年讲究辞章。三兄弟取字，总不至于说一个缺少游历，一个缺少礼仪，一个缺少文采吧。从这一角度看，教材标注“少（shǎo）游”，音注失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