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傍晚的意识流
文/东方安澜
我不疾不徐地骑着摩托车，余晖亢奋地在我身边掠过的车辆上滚动，呼啸着从我的视野里挣脱。阿尔卑斯山谷中流传有一句广告语：慢慢走，欣赏啊！我默念着，这句旅游广告很楔合我此刻的心情，悠然、清闲，还笼罩着一丝惬意，穿流不息的汽车轰鸣声象海潮一样漫涌，把我淹没。路两旁的绿化带里蜷缩着一簇簇叶子，看不见绿色，灰蒙蒙蔫头耷脑，汽车碾压出重重的汽油味，凝重的烟尘使人窒息，唯有初夏和煦的晚风，不时捋动我的短袖，落日挥舞，披撒一层金黄。我行驶在这条连接沿江和城市的大道上，赶赴一群网友之间的聚会。
这条“通港路”，近几年来，我常走，每天都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我甚至熟悉路面接缝处因膨胀挤压而成的每一个凹凸，熟悉路边的每一条叉路。一段时间以来，我就在轮胎和水泥路面摩擦的咻咻声里改善着生存境遇，以此谋生，养家糊口。我把车开得小心翼翼，每每，我都在内心里告戒自己，象浮萍一样在社会上漂泊愈久，莫名的恐惧和忧虑与日俱增，生怕被事故惦念的后怕时常攫据心口。现在的胆小跟十五年前狂野的个性正好形成强烈的反差，身体内性格上的某些痕迹带有一次性消费的嫌疑，用或不用，过期作废。想到这点，嘴角不自觉地向右一撇，心头掠过一阵苦涩。那时，这条路刚通车，车少，年少气盛，飚车，一百二十码！现在打死我也不敢了。
璀璨柔和中又带着硬度的晚霞自然而然使人联想到奔放、炽烈这样的词眼，难怪有诗人把它看成是激情的象征，事实也确实如此，昂扬的落日打开了一个令古人歆羡的关键词---网友。网友聚会，这在上世纪结束时还是不可想象的，现在对于大多数网虫来说却是常态。喝茶聚餐私交，奇妙的网络为人们打开了另一扇交往的门户。既隐蔽又开放，既私人有公众，即魔幻又美丽。我猜想，如果李白有博客，粉丝们一定会抬杠，督促他来个公告，准备第二次《桃李园夜宴》，当然一个人不应该漏掉---特邀佳宾：贺知章。接受众网友报名，费用AA 制。或许，李白在摆弄手提电脑时，想到当初写的那个低声下气的《与韩荆州书》了，一定在懊悔过。就这点而言，倒是值得向古人显摆一下。不过中国电信每月一百的网资也够你受的。虽然现在刚刚改成六十的菜单，我却从没收到过能切实为用户减负的“友情提醒”，每当收到“友情提醒”，总会使我在外界的诱惑跟口袋的能见度上挣扎一翻，及不情愿地出让一点点虚荣，物质和精神之间的这一线平衡，也是左脑跟右脑打架的过程，倒霉的是我鼻孔，令我喷嚏连连，难怪，我的感冒老是不见好。
城市的边缘是一座新建的医院，气派豪华。富丽堂皇的外观联想到医院所揭示的功能，使大多数人望而却步---却又不得不打交道。生存过程的残酷，生命在现实境遇中无数次的被强奸，使许多人交织着不得不承受的畏惧和隐痛。往往，那些长长的单子伸展开来的背后是一张张瞠目结舌的脸。患病救治，高昂费用，奢侈医疗，爱恨交加的矛盾既无奈又折磨，安静的花草、锃亮的玻璃门，一群人感觉优雅，另一群人感觉刺眼，每个角落充斥着这种悖逆和统一下脆弱的平衡。“工于算计、技术至上的观念和利益原则，又更多朝着实际上的而非知识的目标定向，就不免使人灵魂偏狭”，F·梅尼克在《德国的浩劫》一书中如是说。对于跟任何医保多靠不上的人来说，一旦有个天灾人祸，唯一能拯救自己的，就只剩下在上帝面前为自己祈祷的份了。
我记得大概在三十多年前，一位挂单修行的比丘尼----证严发师，当时住在台湾东部花莲，看到有产妇因缴不起费用而被医院扫地出门，在震惊之下发出宏愿，立志募集善款，建一所平民医院，期间还谢绝了一位日本人善意的捐赠。事情的结果是圆满的。老尼的善举成为了全民的爱心行动，行为温暖感动了无数人。一九七零年代，德国总统谢尔在为施莱尔举行的国葬上说：“我们过去优先考虑经济因素，使技术工作得于顺利进行，但是，我们长期以来，没有考虑人性是否受到伤害的问题。”我无从知道慈善医院是如何管理的，但我想，老尼的初衷是照顾弱小，维护人性和人的尊严，这点，应该不会也不应该被违背。在全民服用摇头丸的今天，弱势的怜悯和保护早已被遗忘，更别说关怀。白人大肆侵占了印第安人的领地后，不管幡然醒悟还是良心发现，还为他们设立了若干个保护区，然而放眼今下，要在装门面的走过场当中寻找到超越价值理念的社会动力，似乎有些缘木求鱼了。人心不古，世道浇漓，这层面纱，谁多懂，我怎么就糊涂了呢。
我把车停在车棚里，上了锁。不知道其他县级城市的情况，至少在这里，摩托车在市区穿行，要办一个所谓的市区通行证，户口不在市区而又迫切需要的，七拐八绕挽个熟人，二千，搞定。我因为没有这个市通，每年多有三五次捐献个三五百的，权利这个看不见的东西，象个无形的神龛，立在那，每个活着的人都被它罩着，谁敢不对它顶礼膜拜就让谁出血，你不服也得服。换乘到市中心的公交。我手头拿着份《现代快报》在无聊地翻看，铆在车箱侧角塑料牌上写着每十五分钟一班，可等了二十五分钟也不见动静，车厢里很闷热，有人等不及上上下下，发着牢骚，话音里有对公交种种不合理的抱怨，我坐着，漫不经心，不置可否，脑筋里在琢磨另外的事。
女儿一天天长大，一次偶尔看到友人为我提写的书法作品，突发奇想，也嚷嚷着要去学书法。女儿有“新箍马桶三日香”的遗传，加之住在乡下，我懒惰的个性因为种种不便而一再拖延搪塞，就这么拖着耗着，也没跟几为朋友联系。空闲静下心来想到这事，究其源，其实内心里还是被鲁迅的一句话误导着，“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生活。”这是鲁迅遗嘱第五款中对亲子的寄望。简单、平淡、真挚，关键是朴素。身边常见到许多毕业了的孩子高不成低不就，埋怨父母没有社会背景和关系，在家里一晾就是好几年。我很认同这话，虽然艺不压身，但艺多缠身，一直以为找出符合孩子个性发展的路，在人生路上不过早的遭受挫折和沮丧，担心引发她今后做什么都生出危难情绪，保证她完好的心理健康，比什么多重要。为此，也一直拿不定主意。好在朋友暑期里本来就带着两三个学生，轧进去，想来应该问题不大，女儿的食宿问题回头跟我妹妹打个招呼，也没多大烦难。这样想着，我拿出手机，按了个号码，拨通了，但没人接。
开动的车子有了空调一下子就舒服多了。朋友来电催促，大家都到齐了，我连忙打招呼赔不是，怕不熟悉的朋友误会我端架子，这可不好。顺着小姐的导引，找到朋友订的包厢，果然大家多等着了，齐溜溜一圈儿座着，木格子后明镜里投射的一桌子人影感觉异样，很不适应，一刹那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样的装修设计我不喜欢，有一览无遗被窥见了隐私的错觉，脸上莫名的被烫了一下。皮皮、18、铁匠、东家清泉、三三、莹雪，都熟。清泉的介绍认识了刚从北京回来的清泉石上流，坐我边上的沙家浜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彼此在论坛的短信里聊过多次，寒暄之后，也冲淡了不少陌生感。陌生网友见面，有时已经聊了好久也可能还看过PP ，甫一接触，时有觉得和心里设计好的形象难于对号入座，甚至大相径庭，受心理先入为主的影响，要把想象的形象切换到具体的形象，一时有点痛苦，不免暗笑自己的痴愚。我所在的小城不大，玩论坛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如果区分开摄影文化等几个圈子，那就更窄，
多能报得出ID ，但见面就未必，平时各忙各的，能聚在一起倒也不容易。
我喝着白酒，平常我好这口，经常喝白酒，在聚会上的身份就成了酒鬼的代言。论坛这个东西，就象单位，那些小圈子里的社会行为也不能免俗，时间一久，恩恩怨怨欢欢喜喜也多了起来，慢慢成了常态。话题就大多如此围绕。我和18分着一瓶白酒，其他人喝着葡萄酒，在叮零琅碰杯声里交换着感兴趣的话题，我静静地听。只是偶尔插嘴询问两句。近一年来逛了论坛才开始参与FB 的我，平时除了好读一些闲书外，基本没有完整的对外部世界的看法或观照，生活的压迫使思想精神成尘成土，原有的认识也淡漠了，早年那些细微的激情也被柴米油盐蚕食，在抬头瞪眼研究天花板的过程中麻木沉沦，生活就是浮皮潦草，得过且过，之于那些高层建筑的人事变迁就更无从插嘴，闲云野鹤惯了，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固定在小我的内心世界里，对一些市侩的江湖术数越来越显得陌生和不屑。恐吓、恐惧、阴谋、较量、吃亏、正义、卑鄙、刻薄、厚颜无耻、不择手段、两面三刀„„„„
有时甚至想做鲁滨逊或格列佛，自己做自己的君王。学格列佛，周游世界，但我又学不象格列佛，没有金钱，没有智慧，于是我就有了比格列佛多得多的忧愁和烦恼，由于忧愁和烦恼太多，我就又不得不做回我自己，面对生活！
06/7/16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