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到开房
再过几天，李琳就该过14岁的生日了。当本刊记者进入家门的时候，她正在表情轻松地与嫂子说话。她身高大概1.63米的样子，运动短发，脸色发黄，她万万没有想到，一次逃课离家出走的经历竟然掀起了如此大的波澜。 她小学六年都是在万宁二小度过的，2012年毕业，由于成绩上不了好一点的中学，妈妈跟她一起选择了后朗小学插班复读。在这里，她很快结交了几个要好的伙伴，大家在一起时常会有的一个共同话题就是对家长的抱怨，特别是肖红，她的爸爸粗暴，经常会打她，肖红总是流露出想离家出走去海口的愿望。就在出事的前两天，肖红由于爸爸说“你别回家了”还在李琳家里挤住了一夜。 无论是出于叛逆还是贪玩，出走的想法正悄悄在几个孩子心里滋生。 5月8日11时，中午放学，李琳没有按照约定去学校附近的姐姐家吃饭，她与其他五名女同学一起走出校门，她们与另一所小学的一名同学约定，一起去海口。 轻松搞定交通工具显然是一件很露脸的事情，李琳拿同学的手机给结识了很长时间的万宁二小校长陈在鹏打电话。她告诉同学们：“校长说还没吃饭，吃完饭再来接我们。”13点多，陈校长开车到了上海宾馆门口。 显然，陈在鹏没有预料一下挤上七名女孩。“去哪？怎么这么多人？”当他得知需要他送去海口的时候，他说“不可以拉这么多人，别人会以为他是贩卖人口的”。僵持了约5分钟后，陈在鹏终于答应了。他带着两名女孩回家取衣服，但在街上开了一阵子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校长说只能先送两三个人去海口，其他人周五再去。”李琳说。 这时，其中一名女孩的计划败露了，她被奶奶截了回去。 沿着万宁市南北方向的主干道万洲大道一路向北，在距海南东线高速不到1公里的路口左转，是一条还没完工的断头路，这里相对城区较为荒僻，绿春园酒店就在街口位置，酒店对面是颜色绚烂、装修亮丽的“国色天香”夜总会，再向里就是一间嘉年华KTV。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陈在鹏将这些学生拉到了绿春园酒店，并且给了她们300元钱，就去上班了。“临走时让我们晚上打电话给他。”小学生们便在酒店三楼开了一间包厢喝茶。 19点多，李琳说她再次给陈在鹏打了电话，陈因为正在东澳镇吃饭，说等会过来。他让李琳她们去嘉年华KTV开个包间，说等会儿唱歌。 孩子们并没有听从安排，因为她们已经发生分歧。吴华坚决反对去唱歌，于是也给自己私下相识的在房管局工作的“干爹”冯小松打了电话。据家长事后追问，吴华以前离家出走，就是这个“干爹”在酒店给开房过夜。冯小松于是开车过来，接走了吴华和另一名年龄最小的11岁女孩关悦。 等到21点多，学生们接到了陈校长打来的电话，说包间已开好，“806房”。 当四个孩子推开KTV包房门的时候，正在手舞足蹈尽情狂舞的校长让她们忍俊不禁。李琳说她闻到了陈在鹏满身的酒气。肖红在喝了几杯啤酒之后便吐了，还尽量掩饰不让大家说。酒已微酣的陈在鹏兴致更高，玩骰子、喝酒，他开始拉着每个女孩陪他跳舞。“每个人他都抱得很紧”，并且试图亲吻其中一个女孩。 直到5月9日凌晨1点半左右，陈在鹏唱歌的兴致才过去，女孩们让他帮着开一间房，准备四个人挤着睡，但陈在鹏却执意不回家。他走到绿春园酒店开了两间房，李琳要跟肖红一起睡显然令陈在鹏有些恼火。陈在鹏要求李琳同他睡一个房间，李琳硬拉上了肖红，其他两名同学去了另一个房间。 家长追问的细节显示，陈在鹏不同意两名女孩睡一张床，他甚至将两张床拼在了一起，不关卫生间门洗澡，拿着安全套出来直接问女孩们是不是生理期，在床上左搂右抱，遭到拒绝后，他拿出1万元钱，开始跟孩子们谈价钱。“说一人5000元，去夜市找个处女才3000元。”尽管遭到了拒绝，但陈在鹏也没让两个女孩安生。 早上7点多，陈在鹏要上班了，塞给了李琳700元钱，还要求不让告诉另一房间的人。当天上午，四个女孩去了海口。 家长们在5月8日下午刚上课就接到了班主任关于孩子没上学的电话，当家长们和警察终于在海口找到她们时，一个女孩被留在了亲戚家，另外三名已经租好了一间房子。 李琳的父亲李闯并不认为孩子现在说的都是实话，在他看来，这件事情给孩子们带来的冲击过大，孩子们一时还没有一个判断，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本刊记者联系的几位家长都对现在警方组织的未被性侵的检查结果表示质疑，特别是与冯小松开房的两名女孩，家长从内裤的痕迹和孩子流血的下体断定，一定是遭到了侵犯。 而让家长们更忐忑的是：“县城就这么大，我以后还怎么在这里生活？这几天好多亲戚打电话问这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万宁是待不下去了！”
“校长干爹”的土壤
万宁市位于海南岛东南部沿海，南距三亚市112公里，北离海口市139公里，处于东线高速公路中部。万宁县城万城镇，已有1360多年的悠久历史。一直以来，这个山地丘陵占总面积四分之三的县级市，经济并不发达，也就是近些年地产商的大量涌入，才为一些重点旅游区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在本刊记者的感觉中，万宁市城区的面貌甚至还比不上沿海发达地区的一个乡镇，街上几乎见不到出租车，随手招停的三轮车是这座城市最主要的交通工具。然而，与此并不协调的是，万洲大道上随处可见KTV、休闲会所等娱乐设施，夜晚，霓虹闪烁，渲染出繁华的夜景。 吴华与“干爹”冯小松的接触是半年前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卖部，她的妈妈向本刊记者介绍，孩子成绩差，习惯也不好，但根本管不了。“前一段她拿过一部智能手机，当时问她，她说是自己攒钱买的，这件事后，她才承认是冯小松给他买的。”妈妈印象中，吴华经常夜不归宿，而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女儿和冯小松“开房”也不是第一次了。 虽然冯小松也是公职人员，并且性侵的举证更加充分，但在万宁人的议论中，他好像被不经意忽略了，他们的关注焦点都集中在了校长身上：“他也是有妻子儿女的人，还这样，连校长都这样，我们的孩子交到他们手里怎么能放心？” “他自己都不以身作则，还教育我们怎么做人？”万宁中学初一年级的一名女同学气愤地说，她小学就读万宁二小，当她们六年级时，以前教语文的陈在鹏给她们代了一段时间政治课，课堂上，陈在鹏曾经常给她们讲世界观、人生观。她们听说这件事后，简直不敢相信。 在出事前，万宁教育局对陈在鹏的评价还颇高，前不久他甚至作为优秀后备干部成为竞争副局长的三名候选者之一。本刊记者采访的一所中学的副校长薛才对陈在鹏的评价是“非常优秀，可以称得上人才”。他曾经听过陈在鹏的报告，口才、思路、见解都令他称道，而据去万宁二小作招生报告的同事说，跑那么多所学校，学生们能坐下来认认真真听的只有万宁二小。 陈在鹏从琼中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一直工作在教学一线，2009年，他被评为海南省省级小学骨干教师，同年升任万宁市第二小学副校长，这一年，二小原校长陈昭霞在讲台上病发离世，陈在鹏接任校长。 几经辗转，记者终于找到了几个愿意开口的老师。一位女老师说，陈在鹏在万宁市有一些社会关系，认识一些官员，因此为全校教职工都带来一些好处。该校校门之前一直破破烂烂，去年12月底，在陈主持下，学校花了约8万元新建了校门。此外，陈当校长后，教师们的工资也比之前有增长，“之前只有2000元，现在有3000元”。教师工资能有所增长，跟从各级教育部门得到一些教育资源有关。以前学校的教学仪器室，教学仪器远远不够用，后来，陈在鹏通过自己的关系，由企业捐助，为学校添置了一批价值约5万元的教学仪器。 另一名男老师告诉本刊记者，陈在鹏平时十分敬业，表面也斯文，但酒量十分厉害，“有一次上面来检查时，白酒他就喝了一斤多”。据其介绍，一次上级来学校检查，陈就叫来了几名初中模样的女生陪酒。 从一名骨干教师到校长，陈在鹏完成了事业上的跳跃，从行为表现看，他的跳跃好像更让人吃惊。薛才分析，现在的校长除了抓好教学，还要维护各种社会关系，“也许各种应酬多了，一些不良的社会习气可能潜移默化到了内心里”。 李琳介绍与陈在鹏结识的过程，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陈校长的内心变化。2011年下半年，因逃课被班主任叫到了校长办公室。与她一同被喊去还有另外两名男生。“校长打了那两个男生，就让他们走了，我单独留了下来。”反常的是，校长并没有表现出严厉，而且最后还留下了电话号码，让她有事可以找他，没事时候也可以去他办公室坐坐。从此，李琳不想上课找校长帮她请过假，而校长也曾经主动联系她，希望她能帮忙找女朋友。于是，在同学中间，渐渐有了“干爹”的称谓。 当本刊记者就此询问一些小学生时，她们轻松的样子也出乎意外：“人家明星不都认干爹吗？” 本刊记者走访的小学、中学，都能看到几个很“另类”的学生，在她们口中，听到了几乎共同的一种说法：“我要不高兴了，也会离家出走，我有压岁钱和攒的零花钱，也可以找工呀，现在女孩子好找工作。” 老师们对这种现象很无奈：“我们说了千遭万遭，顶不上他到街上走一遭。”现在孩子接受信息的渠道非常宽泛，各种不良信息也被他们一并接收了，并且孩子们主意越来越大，薛才说：“在这种社会环境面前，我们有时候真是感到自己力量的渺小，看着自己学生的异化，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