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岚还是决定要离开,在那个决绝的深秋。一路北上,方向是那个叫做北京的城市,穿着米色的风衣走在秋天的北京,目的地是哪里并不清楚,她喜欢穿风衣,在风中让衣摆随风舞动,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北京,也许是陌生的地方反而更让人感觉安全,或者说是她认为恶劣一点的天气更适合遗忘。
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叶岚长着一张典型的江浙女人的温顺的脸,七分柔弱的外表掩不住骨子里深藏的倔强,所以她并不认为这样的选择会是那个街上的算命先生所说的冥冥注定。习惯性地在咖啡厅里点茶,喜欢里面的tone,却不喜欢里面几乎人手一杯的咖啡,总觉得茶才够得上她想要的厚度。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也许她也说不清楚,她只是喜欢在角落里享受静谧,她会在深思的时候用游离的眼神在空旷的咖啡厅里搜寻某一个眼神,一个看上去会让人安心的眼神,然后快速地移开,逃避眼神交汇的那一刻,然后将它收藏,在某个适合的时候拿出来回味、品尝。
11月4号。这是叶岚来北京的第三年。这一天的咖啡厅里她遇到了一个眼神,暖暖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是个年轻的男人,她猜测着他的年龄――24岁或者更年轻吧,穿着像韩剧里面的男主角那样咖啡色的厚厚的毛衣,干净得像五月的阳光。是他眉宇间那股相似的倔强吧,她竟然在这个截然不同的男子身上看到了那个被她刻进骨子里的男人的影子。叶岚先是低下头莞尔一笑间抿住了微温的茶杯,渐而那少见的笑化在茶里,氲在水里,慢慢地沉淀出淡淡的苦。三年前的一切断断续续扑面而来,像是哪个电影院里忘了关掉的荧幕,她一个人在黑暗的位置里看着一张张快速抽离的画。
叶岚生命中走进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到现在为止唯一深爱过的男人――大学里的第一个暑假她在报社实习期间采访的第一个人。她爱上了他,尽管一开始她就知道不会有结果。因为她在准备采访时已经对采访对象的情况了如指掌:肇国栋,男,46岁,有妻有子,这四个字在采访之前应该是家庭幸福,可是采访后她固执地把它们换成了简单的有妻有子。也许是生于单亲的家庭,父亲过早的离去让叶岚对成熟的男人有种天然的好感。强烈的不安全感让她喜欢待在安静的角落,她喜欢角落的静谧,也喜欢窗边的舒然,她的不安全感甚至让她排斥在别人眼中帅气的男人,她总是固执地认为,上帝都是公平的,太帅的男生总有很多缺点,花心或者聒噪,而这两点是她最忌讳的。她喜欢的是安静却有内涵的男人,是有责任心的一生中只认唯一的男人。肇国栋就是她喜欢的样子,她喜欢成熟的男人,喜欢喝茶的男人,喜欢不多言语的男人,她甚至迷上了他右手食指上腾起的烟圈。
第二天叶岚收到了一大束红玫瑰,他说:“采访愉快!”后来她做了他的女朋友,确切地说是地下情人。她以为自己要的只是爱情,她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只做他的地下情人,可是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感觉孤单,她寂寞的时候,想要有人陪的时候身边总是缺少一个人。他们见面的时间不多,他是公司的经理,他要开会要应酬,最主要的是――他要回家。他是个顾家的男人,这在别的男人身上是个优点,可是在自己爱的人身上,是个无法弥补的伤痛,她多么希望他把家庭抛弃了,跟她在一处双宿双飞,可是也许他真的这样做了,她反而又不那么爱他了,感情永远是这么纠结。她幻想过他的妻子是个泼妇,他的孩子不听话整天惹是生非,可是恰恰相反,他的妻子是个有修养的播音员,她说话字正腔圆,谈吐非凡。她穿着得体的套装,5寸的高跟,不高不低,刚好显称出她的优雅,叶岚去拜访那个电视台的编辑时曾远远地看过她,可是却没有勇气接近。就像国栋的家和自己的幸福一样,只能远远地看着,无法进入,无法享用。他的儿子据说是个优秀的大学生,据说在北京上大学,据说出国了。
2006年的情人节叶岚躺在他怀里问他能不能给她一个家,这是她第一次问他,她的眼睛里是期许,是渴望,他说:“不能。”他就是这样,原则性的问题回答得干净利落。这一句简短的话却刺透了她原本脆弱的心,也剥离了她用三年时间构筑的薄雾般的梦。正值大四的她毅然决然地决定离开,去一个叫做北京的冰冷的城市。他们都不是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叶岚的不辞而别或许是他意料中的事,她离开后两人保持着默契没有任何联系,她有时候会奢望着国栋出现在她面前,接到他的电话,哪怕是一句嘘寒问暖的短信,甚至会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走,他们会是什么样,她会幸福么,至少可以在他的怀抱里缱绻着幻想两个人也许根本没有的未来。
来北京后,每天午后用15分钟的时间喝一杯茶是叶岚一贯坚持的习惯,除此之外,她学会了买烟,只是买。她喜欢在下着雨的晚上九点半,买包烟,在自己觉得安全的黑色BUICK车中点燃,夹在指尖,等到灰烬一点点地落下后将指尖放在鼻尖,贪婪地闻手指残留的烟香,那是她曾经喜欢的万宝路的味道,她喜欢黑色将自己包裹,或者说自己淹没在黑色里,像现在这样,在瓢泼的雨、氤氲的雾气中感受从前的温度,至少可以哭得很认真。
那个晚上有人敲开了叶岚的车门,是她哭得伤心的时候,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个全身淋湿的想要搭便车回家的男人。他进来关上车门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就被这个陌生的女人扑在怀里,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后,当雨气将所有车窗都模糊的时候她才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那样倏然离开他的身体,也就在这一刻,她才看清楚眼前这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那个在咖啡厅里的有着阳光般目光的男人。
这是一场说起来有些不真实的邂逅,后来的记忆似乎有些没有逻辑,但他们慢慢熟悉了,所有关于彼此的信息都在那个咖啡厅,所有对于对方的了解只在每天的15分钟里慢慢构筑――
他是个飞行员,他的梦想是蓝天。
他出国留学过,那是一个他觉得像天堂一样的地方。
他今年24岁,喜欢咖啡的味道。
他会偶尔忘记带伞,一不小心会被雨淋湿。
他没有谈过恋爱,除了大学时候暗恋过的那个女生,他的日记里没有出现过任何女子。
他说最近他爱上了一个女孩,他说她有时候美丽得像一幅画。
他说遇见她的那个雨夜他很想要保护她。
他说,他叫肇俊泽。
俊泽喜欢跟她说他留学去的那个国家,他说那个叫做意大利的地方是个天堂,那里有米兰的教堂,他说那是无数女人幻想为心爱的人披上婚纱的地方。她说的时候叶岚从不打断也从不附和,意大利对于她来说是个陌生的名词,然而她却觉得俊泽在给她描绘未来的城堡,她用彩色的画笔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勾勒着。
相识一年纪念日俊泽突发奇想地约叶岚一起去爬长城。在长城上他突然转过身张开双臂大声喊着:“叶岚嫁给我吧,嫁给我吧――”还没缓过气的叶岚先是惊讶,转而欣慰。“嫁给我吧”,她从遇见国栋的那一秒开始幻想会听到这句对幸福的承诺。她幻想着应该是在她喜欢的咖啡厅,在温暖的烛光下,有好看的玫瑰花束还有熠熠的戒指的光芒……可是在今天,在长城上,这是求婚吗?不是咖啡厅,没有玫瑰,没有戒指,而且是长城这个与浪漫扯不上关系的地方,叶岚还在思索的时候,俊泽突然转过身看着叶岚的眼睛说:“嫁给我好吗?我答应会一辈子照顾你,你放心。”叶岚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连戒指都没有怎么算求婚啊……”俊泽假装神秘地从身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枚戒指,小小的钻石闪耀着幸福的光芒。她在北风呼啸的长城上将自己托付给了这个让人温暖的男人。
第二天是11月4号,她用这一天想要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所以精心打扮了自己,想要陪着俊泽去见父母。在车上等着俊泽下来的时候,叶岚随手翻开车上放着的一本小相册,翻开的那一刹那,叶岚的笑容僵硬了,第一张就是一张全家福,这家的男主人是她在一年前想忘却又忘不了的那个在她的回忆里刻上刺青的男人。她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她想要的幸福就在眼前了,命运却开了个这样的玩笑。
她剪短头发,一个人坐上了去米兰的飞机。她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忘掉在中国的土地上发生的关于她的所有爱情故事。她希望去看看那个俊泽眼中的天堂,她希望去感受自己幻想了好多次的教堂。她希望有一天自己裹着米色的披肩走在米兰的深秋时,有个她熟悉的男人站在教堂前说等了她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