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怨和沉默，哪一个才是爱情的样子？
2014-09-28
作者 yoli
我母亲很漂亮，几乎每个看到她年轻模样的人都这么说。这一点，我在小学二年级就深刻感受到了。一次，她到学校来给我送雨伞，教室立马炸开了锅，同学们都问我：“这是你妈妈啊？好漂亮！好像外国人。”
那一天我才意识到，我母亲这么美。她有家族遗传的白皙皮肤、少见的高挺鼻梁，加上深刻的大眼睛，年轻时的她带着一点异域之美，身材高挑，追求者不少。
可相比她的美貌，我更记得她的不幸福。
我6岁从外婆家回到她身边，此后每天就浸泡在她的不幸福里。我父亲在家的时候，他俩除了沉默，就是争吵。只要一争吵，父亲就会什么也不说便出门去。他们连吵都吵不起来，家里时常只剩下我和她。一个又一个夜晚，我听着她数落我父亲，然后回想当年，兀自悔叹。那时候我偶尔会想：如果我是父亲，我也不想回家。
可怜她不仅有一个不愿与之对谈的丈夫，还有一个像我这样异常沉默还思维奇怪的女儿。我对她喋喋不休的诉苦，从来没有任何表示，我知道她需要我跟她站在一边，数落父亲，责怪父亲，对抗父亲。可我从来没有，我一直在他们中间保持着沉默和中立。
我的从不偏移，让她更加愤怒。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不是一个人的错，是你们俩都有错。
有一天夜晚，我母亲在我的写字台边，一边穿着针线，一边又回忆起她的当年。“当年我就是不听我妈的话，没有跟那个银行行长的儿子在一起，要知道今天跟你爸要受这样的气，我当初就不应该选他。如果我跟那个人在一起……”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我说，“生下来的就不是你了……你看别人的孩子多懂事，他们知道护着妈妈……”
我听到这里，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我看着我搁在作业本上的两只手，忽然感觉它们越来越透明，似乎要消失了。我意识到，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一个必然，而是偶然，只要我母亲动一动念头，也许活在这个世上的就不是我，是另一个人。我感到恐惧，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我这个沉默的女儿终于有反应了，终于有一个人对她的婚姻起了一点反应。我哭着看着我的母亲，她看着我的反应，有了一丝慰藉和满意。
我满脸泪水，心里却特别清楚：“即使你选了另一个男人，一切也不会改变。今天你会后悔为什么没有选择我父亲。”
她如此美丽，却不幸福。
我中学的时候，有一天翻到一本旧影集，是我父母年轻时候的照片。照片里，我父亲捏着我母亲的手写毛笔字，我母亲戴着墨镜靠着我父亲的自行车阳光灿烂……还有一张他们俩趴在草地里笑开了花。我一边翻着一边感叹，他们那时候看起来多甜啊。
那时候我才听说，他们是旅行结婚的。因为外婆不同意，他们俩没有办婚礼，直接沿着整个中国游了一圈，回来便有了我。有一张他们在上海外滩的合影，我母亲烫着卷发，身着呢大衣，靠着父亲，肚子隆起，已经有了我。
原来他们曾经有过爱情，是热切爱过的人。那爱情是怎么从他们之间消失的呢？
在我们家族所有人眼中，我们一家多亏了我母亲，她不仅美丽还吃苦耐劳，在我父亲生意失败的那几年，是她捡起过去的老手艺，靠着每日每夜的辛劳支撑起了整个家。那些年里，我母亲老得多快啊。而我父亲，除了惹这勤劳美丽的老婆生气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了。
可是我跟所有人都看得不同，在我心里，我们一家子多亏了我父亲。我从未听我父亲说过我母亲一句不是，从未听过我父亲在外人面前说过我母亲半点不好。他从未主动伤害过他们之间的爱情，他从未拿他们婚姻的不幸福伤害过我。
成年后有一次我向父亲提及母亲的不通情理时，我满以为父亲会声援我，会一舒多年的积郁，却没承想父亲说：“她就是这样，那能怎样呢？”
我觉得母亲找了父亲，多福气啊。若不是父亲，换一个男人，真不敢想象，会如何忍受我母亲呢。
我母亲如此美丽，却身在福中不得幸福。
她有位远亲，宽脸大颧骨，身材有着中年女人的敦厚，笑开了可以露出全部的牙齿，那个女人一点也不美。她每次来我家，她老公总是与她一起，瘦矮精干，在她咧开全部牙齿时，总是笑着看着她。看得出来，他很爱她。
每次他们走后，我母亲和邻居总是黯然地说，她真是福气啊，那男人对她多好。
邻居也纳闷：是啊，她那么丑，怎么这么好福气。
其实，幸福跟运气有什么关系呢。
若说运气，一个丑女并不比一个美人起点更高。看那女人，笑的时候豁达开朗，听她说话心中澄澈，从不哀怨命运，从不责怪他人，从不埋怨对方，我若是男人，我也愿意与这样的女人生活。
不管美丽与否，通往幸福的路都一样崎岖难走。对一个美丽的女人来说，这条路上的陷阱迷惑更多，有更多的机会选择，也有更多的几率埋怨，有更多几率后悔，有更多几率责怪他人。
爱情是怎么从我父母之间消失的呢？
在我母亲看来，是因为男人终究是不靠谱的，“别看他现在对你好，以后都会变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我母亲对我婚姻的赠言。总之，别轻信男人，最靠谱的还是你妈。
我很少听我父亲说婚姻，不知道在他心中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呢。可是在我的婚礼上，我父亲给我婚姻的赠言是：“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家是一个讲爱的地方。”父亲说完这句话，我便湿了眼眶。
在这场婚姻里，我母亲在连日的哀怨里失去了她的美貌、她的青春、她的爱情，最终留在她身边还是那个无法与之交谈、从未说过她半句不是的男人。
而我的父亲，他也失去了当初那个让他动心的少女，失去了他的爱情，他收获了一个日渐松垮哀怨的妇人，他收获了一大家子站在我母亲那边说他应该好一点再好一点的局面，他坐在桌角只是淡淡地说一句：“是啊，是多亏了她。”
他终归还是念及她的好，从不说她的不好。若是她能感受那么一点半点，她总归会幸福那么一点。
（本文来自公众微信号yoli_wut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