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凍三尺1] ... - 范文中心

[冰凍三尺1] ...

12/04

冰冻三尺(1)

阿契昏昏沉沉地烧着,他身体病弱又加上心里满是伤心害怕,哭了半宿反让病情又加重几分,哭着便晕了过去。

在迷蒙睡梦中,似乎有人以非常轻柔的手势撬开他的嘴,往里头灌些甜丝丝的东西,满府里谁人曾这般对他过?阿契无意识的只是觉得留恋,滚烫的小手趱着那厚实有力的大手不放,大手先是挣扎了一下,阿契就用力再拉紧,发现拉不住了就哭,无声的眼泪就着腮边流下来,嘴里喊着「爹——爹——」,但喊了两声后就不再喊了。眼泪依然流着,之后一直喊的就都是「娘」,「娘——不要走-等等我——等等阿契——。」

手拉得死紧,脸上表情悲伤,眼睛明明是闭上的,却痛苦难受的翻来覆去只是喊「娘!」似乎在睡梦中的小小孩子正用尽全力拉住那未曾谋面的亲娘般。

端王把手任由小孩儿握着,默默听了许久,听那声声呼喊,一刀刀割向自己的心。他脸上神色又是伤心又是绝望,尘封许久的往事、种种不堪的过去,ㄧ时间走马灯似纷至沓来。皎皎月光下,纤手破新橙,红颜笑语盈盈,那所有的曾经,均在这刻被唤醒。

再高的怒火滔天不过是焦急焦心忧虑的转化物。他转身便走是看不过阿契的怯懦样儿,事情做错了,便该承担后果,该打该罚都得咬牙忍着,如今救回来后一声不响只会哭,这成什么样子!

故意冷着孩子半宿,身为父亲的担忧硬是让他抬脚又跺了回来,端王已做了决定,若是阿契再哭,等他烧退了非下狠手扳这毛病不可,不料行至床前,小小孩儿的泪愣是没停过,凝视着阿契带泪的小脸,惊惶的呼声,端王微微叹气,叹气。

是受了多天大的委屈啊!爹小时候也没娘,可不像你小子这般没用,一两句闲话都受不得,那爹以前不就得天天去寻死了么?娇气!娇气啊!端王不以为然地想,一边拿手轻轻擦去小脸上的泪,另一手万般无奈的被抓紧着,就窝坐在小阿契床前,整整一夜。

※※※※※※※※※※※※※※※※

入松园

一名穿着淡紫色衣衫的小姑娘手脚麻利的推开西边偏房的门,手上提着一小小食盒,她容貌清秀,约末十二三岁左右,梳着两条小巧的麻花辫子,一脸精灵可爱的样子,笑咪咪地走进来。

「阿契弟弟,吃饭了。」

床上的小男孩脸色青白毫无血色,闻言费力从床上把身体撑起来,看着紫衫小姑娘活泼的笑容,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回应,无奈是笑比哭还难看,他抱歉道:「麻烦栀子姐姐了。。」

栀子笑得更甜,露出两个小小酒窝,道:「谢什么,绿连姐要我来照顾你,我当然要尽力啦。」

阿契半晌无言,他高烧后醒来至今已过了三天,在他清醒后,入松园管事当即将他从王爷的东暖阁给搬了过来,说搬是好听,其实是两个家丁将他拉下床,阿契默默听话照做,对被移到哪里去毫不在意。

他病了身体上难受。

但是最煎熬的,却是心里的不安害怕和恐惧,如果当初死在大风雪中那就干干净净,可现在捡回命来,反倒平添许多烦恼,王爷会怎么处置他?

「阿契弟弟,吃饭啦。」栀子笑得毫无烦忧,拿起一碗白米饭朝他递来。

阿契接过。他不看菜色端过就吃,事实上也由不得他挑三拣四,青菜豆腐香菇,丰盛时给一小块鸡肉。

「嘻嘻!好吃吗?」栀子见他好喂养,总是得意的邀功。「今天我帮你多舀了一杓肉汤浇上!吃着香甜吧!」

阿契苦笑,他高烧过后吃什么东西都是一个味道,那便是毫无滋味,酸甜苦辣的味觉辨识通通消失,想来是烧过头的后遗症。不过,他又该向谁说呢,既然无人可说,他索性闭紧嘴巴提也不提。

栀子看他笑得苦涩,万分奇怪。「你生大病,好不容易痊愈。为何一点都不开心啊?」

阿契说:「我实在没什么事可以开心。」

栀子伸手捏捏他削瘦的脸蛋,不以为然地道:「怎么会呢,你看今天外头都不下雪了,我们出去外头玩好吧?」

阿契哪有心情,他看栀子从无忧愁的脸,不禁有些羡慕。「栀子姐,你自己去玩,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看别人玩怎么可能有趣,你是不是傻了?」栀子看疯子似的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不,我看你玩就很好,我喜欢看别人玩。」阿契解释着,看别人玩,只是默默躲在一旁,不要发出声音,那就不会有任何人找他麻烦,小王爷们怎会愿意跟他玩,他稍微靠近一点儿,就被一状告到夫子…王爷那儿去,哪回不是他倒霉呢?

栀子被打断玩乐兴致,觉得扫兴。「你这小孩一点都不有趣。」她看阿契一脸沮丧落寞又不忍心起来,道:「你为什么事情难受啊?说出来姐姐帮帮你如何?」

阿契低头不语,他心里百转千回想过几百次了,只是他人生阅历尚浅,身边又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对象,加上年纪幼小,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想到底正不正确。

他看向栀子,明知这个比自己还天真几分的小姑娘不是一个适合的人选,还是忍不住问道:「栀子姐,我问你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打伤了你的孩子,你会不会原谅他?」

栀子听了脸色都红了,啐道:「你这小孩胡乱说些什么啊,我哪里来的孩子?」

阿契年幼不解男女之事,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很正经的道:「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有外人不小心打伤你……」栀子听他再说气得就要走,阿契慌忙改口道:「好啦,是我说错了,我是说,如果有外人不小心打伤你的弟弟,你会原谅他吗?」

栀子生气地道:「当然不会。」

阿契大受打击,喃喃道:「可是,王…他还下令救我一命。」

「救你一命?」栀子诡异地笑,「有这种好人?要是我把人救回来一定是要想法子好好折磨他,这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是这样吗?」阿契有点失落,他现在已能渐渐逼迫自己接受「他不是王爷亲生子」的事实,「不过,这样也好,下令救我,总比…总比…」

总比把我丢在雪地,不闻不问任我死去来得好。

阿契经过三日仔细思量后,思虑澄澈许多,既然王爷当初没有杀他,想必没有恼怒到要自己性命的地步,救回府来又替他延医治病,就算日后要追究他犯上出逃罪过,不管多重的责罚阿契都心甘情愿接受。

只要王爷不杀他,阿契都心存感激,养我这来历不明的孩子这么多年,我又有什么可埋怨。

活着,至少可以慢慢报答他的恩情,阿契现在虽然没了亲爹,不过,有朝一日王爷心情好了,我便跪下来苦苦求他告诉我娘亲下落,日后我长大,便去寻她回来,她是青楼女子又如何,只要还在人世,便是我阿契唯一的亲人。我接她奉养她晚年,两人一起过日子,这不是很美好么!

「阿契阿契,」栀子讶异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啦?为什么突然哭了?」

「有吗?」阿契拿袖子擦去脸上不由自主流下的泪,强笑道:「我这不是哭,只是太高兴了。。。。」。

※※※※※※※※※※※※※※※※

这是一个漫长的新年。

阿契在入松园里养病,也不知道是因为怜惜他是病人,还是入松园的管事较王府里的人有良心,日日三餐一顿不少都让栀子送到他房里,甚至还有炭盆供他取暖

,栀子还会大显神通,每天都从小厨房里摸来一碗香浓的甜汤,偷偷灌给阿契喝下。

「好喝吧?」栀子圆溜溜的大眼睛盯著阿契把那汤一口一口喝完,生怕他漏出一滴的宝贝模样,令阿契备觉温馨。

「好喝!,我这辈子还没喝过这麼香甜的东西,栀子姐姐你从哪里得来的?」阿契想笑,无奈力不从心。

「这还用的著说,这可是厨房里的大厨师特地为杨管事熬的甜汤啊,便宜你这小鬼了。」栀子手捧著双颊笑咪咪,一脸好姐姐模样。

「甜汤?」阿契努力舔遍舌根,但嘴里头连一点点味道也品尝不出。

栀子误会他馋,取笑道:「还喝不够?我这儿可没了喔!」说著拿手指来羞羞他的小脸。

阿契看她笑话自己,和善又温柔,有一种类似亲人的错觉,不由得大受感动,原来世上也是有人愿意待他好的,他认真凝视眼前的栀子,真诚道:「栀子姐姐,你真好,以后我一定记得你,报答你。」

栀子慌得双手乱摇,「别别,我可担待不起,不过一碗汤而已,又不是我出的银子,你别提什麼报答了。」

阿契也不和她争辩,他说过的话心里便记得,就算自己年纪尚小,日后也不会忘记。

谁待我好过,我都记在脑海里,不舍得忘掉。

这些珍贵的美好的片段如同大海里的浮木,就算微不足道阿契也拼命紧紧握住,因为在冰冷的大海里一个人独自漂流,那绝望的感觉足以没顶他。

栀子把碗放好,她绞著手指,不安的扭捏著好半晌,才犹豫的道:「你病养好了…我是听著园里的人讲…说是王府里已经来人要提你回去,你这次犯的罪过很大

,恐怕会被罚得很厉害,我不想你害怕,可还是觉得要先给你提个醒。」

阿契沉默。

他早知道定会有这天。

虽然一直安慰自己能留下一条命来已经很好,但是从小被端王爷那般严厉的惩处过,再怎麼想坚强心里依然怕得要命。窗课没写完都是三十板子了。那打伤二少爷是什麼过错?作王府逃奴又是什麼罪过?书房里这回恐怕没个两三百板子不能完,这漫长的刑罚自己又要怎麼挨才能挺得过去?

一想到伏桌受罚的惨烈,阿契不由脸色发白,打从内心里害怕起来。

「阿契?」

「我习惯了,你别担心。」

指望谁来求情呢,犯了错总要自己承担。

阿契看看外头无垠的雪地,他的世界里,大部分的时候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其实,冰已经结得那麼坚实了,为什麼,世上的雪总要不停地、继续地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