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把爷爷送走

　　一个家的幸福温馨，总是建立在有一个人默默无闻地付出、甘当配角的基础上。　　一　　2010年3月，父亲去世三年后，林叔来到我们家。同我父亲相比，林叔平凡得实在是乏善可陈。可是，六十多岁的母亲实在需要一个老伴儿，而花甲老人对另一半的要求本真得多——人好就行。　　林叔是远近闻名的好人、老实人。我妈选择他的理由其实有些私心，她服从并照顾了我父亲大半辈子，她现在想做一回被照顾的对象。　　就这样，林叔和我妈一起过日子了。　　林叔把我妈照顾得很好，以至于妈妈每次见到我们都嚷嚷要减肥。　　林叔做的饭的确好吃，以致我开始对妻子做的饭挑三拣四起来。　　一天，我和妻儿在妈妈家酒足饭饱。临走时，林叔让我们带了好多他做的点心，还交代说：“别再夸我做的饭好吃了。说真的，一个大男人，只会把饭做好，其他方面泥包一个，这哪算优点啊！”　　渐渐地，我们对林叔的好感越来越浓，甚至对他有了一些依赖。他总是无声地为我们做很多事。来我们家，看见水龙头坏了，在我们和妈妈开心地聊天时，他已经默默出去买回配件帮我们修好；如果我们没空接孩子，只要一个电话，他二话不说就上幼儿园；我妈住院了，他不眠不休地照顾，直到出院后才告诉我们。　　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病倒，而且病得那样严重。2011年12月22日，他在送我儿子去幼儿园的路上晕倒——脑出血，出院后半身不遂，只能卧床。　　我们，还有林叔的儿子，都想尽办法，希望林叔可以好起来，可以像从前那样为我们“服务”。可是，他再也没能站起来。　　二　　没有想到的是，先我们离林叔而去的，是他的儿子。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妈妈在这个时候跟我提出，要跟林叔分手。他们本来也没有登记，分手是一拍两散的事情。妈妈跟我说：“妈老了，帮不上你什么忙。但妈也不想给你带个爹回来成为你的拖累。”　　这就是冰冷的现实：我不想让妈妈去做恶人，于是我狠狠心，决定由我来说出这个话。“林叔，我们都得上班，我妈身体又不好。你看能不能这样，出院后，你就回自己家，我帮你请保姆。当然，钱由我来出，我也会经常去看你。”　　这一次，他拼命地点头。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不用请保姆，不用……”　　走出病房，我站在医院的院子里流下了眼泪，说不清是解脱后的轻松，还是心存愧疚。林叔离开我家后，他成了我们家的禁忌话题。　　林叔不在，2012年除夕，我们过得有些寂寥。再也没有谁甘愿猫在厨房里变着花样做吃的。我们坐在五星级酒店里吃年夜饭，却怎么也吃不出浓浓的年味。　　儿子在回家的路上说：“我想吃爷爷做的松鼠鲤鱼。”妻子用眼睛示意儿子不要说话，儿子反而闹得更凶，“你们为什么不让爷爷回家过年？你们都是坏蛋！”妻子狠狠地拍了儿子屁股一巴掌，可是，我觉得那巴掌扇在了我脸上。　　可想而知，那是一个多么不愉快的除夕。我无比怀念去年，林叔还在的那个新年。一个家的幸福温馨，总是建立在有一个人默默无闻地付出、甘当配角的基础上。今年，配角不在了，我才知道，戏很难看，极为无聊。　　不知道这个夜晚，林叔，你跟谁一起过？是否也会想起我们？你会不会为我们的无情心生悲凉？　　新春的钟声敲响后，我驱车去了林叔那儿。进了他家，只有冷锅冷灶，我的眼泪再也没有止住。我操起电话，打给他的儿子，祖宗八辈地骂够了，开始动手给他包饺子——保姆回家过年了，在他的床头预备了足够吃到正月十五的点心。　　热气腾腾的饺子终于让家里有了一丝暖意。林叔一口一个地吃着饺子，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三　　我打开之前我送给林叔的那瓶五粮液酒。除了喝醉，我没法面对林叔那无怨无尤的眼神。我在大年初一的凌晨摇摇晃晃地离开林叔的家，因为喝了酒，我只好把车停在他家楼下。一个人走在无人的街头，满心凄凉。生父走时，我也不曾这么悲愧交集过。站在大街上，我把自己骂得狗血喷头。骂够了，骂累了，我毫不犹豫地跑回他家，背起他就往外走。他挣扎，问我：“你这是干吗？”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他说：“回家！”　　林叔回来了。最高兴的是我儿子。他对爷爷又搂又亲，吵闹着要吃松鼠鲤鱼，要吃炸麻花，要做面人小卡。　　妻子把我拉到厨房，问我：“你疯了？他儿子都不管他，你把他接回来干吗？”　　我心平气和地对她说：“他儿子做得不对，那是他儿子的事。这不应该成为咱放弃林叔的原因。我不能要求你把他当成亲公公，可是，如果你爱我，如果你在乎我，就把他当家人。因为在我心里，他是家人，家人是不能抛弃的。”　　同样的话，说给妈妈听时，她泪如雨下。妈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儿子，妈没想到你这么有情有义。”　　我说：“妈，你放心吧！话说得难听点儿，就算有一天，你走在林叔前面，我也会为他养老送终。多一个亲人，有什么不好呢？”　　不一会儿，儿子进来了。他一进来就求我：“爸爸，别再把爷爷送走了，以后我照顾他！等你老了，我也照顾你！”　　摘自《家庭》201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