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一张琴,步入十里桃花深处。和风徐来,任衣袂舞动,墨发纷飞。踏着桃花铺就的路径,看落英缤纷,残花轻坠落入碧湖间,圈圈涟漪荡漾开来。寻一处,席地而坐,指间轻抚微凉琴弦,一抹一挑的起舞。
抚一曲,探看江南烟雨朦胧中的暮春桃之初绽。
那时,他尚为幼童,是宰相之子,亦如他爹爹晏殊般天性聪颖,从小便熟习六艺,诵五经。身为第七子,上有诸位长辈悉心呵护,下有众多兄长的陪伴,虽是在百般宠溺下成长。却没有眼高于顶的蛮横,只有心中的满腔柔情,只有傲然于世的倔强痴狂。
那年,他稚嫩的眉目之间染尽了天真的笑,面对座前殷勤玉袖,却是笑弯了眉眼,无所畏惧。立在爹爹身旁奶声奶气的背诵道:“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那时,他不知什么叫做“淫歌艳词”,只知道什么是“悦耳动听”,所以他就很简单的喜欢着,即便惹得满堂讥笑,身旁的爹爹也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仍旧那般执拗。
弄一首,追寻年少轻狂懵懂时艳春桃之夭夭。
宿雨收尘,他在江南烟水路里,踩着流年漫过的青石板,支起一把绘桃的纸伞,细聆耳畔淅淅沥沥,听着栖息于柳梢黄莺的窃窃私语。沿着绕堤的云树细细拾捡曾经的三千繁华,看柳条缠绵,残絮漫天飞舞。
虽已春半,余寒浅浅,冬雪消融,蕙草初长。在斗草绕生的阶前抬眸,素色罗裙随风轻摆,鸦鬓斜插的玉钗映着眉间一点翠绿,伊人垂眸欲掩桃粉娇羞。两岸青山侧,湖中倒映的桃枝影斑驳,无论深红亦或浅红,它们那般羞怯、柔婉。
水榭之上的佳人咿呀唱曲,舞袖回转,指如兰花,捻起广袖一角,媚眼如丝地怯望台下含笑温润如玉之人。
后来,他的家族衰败了。一袭华服也变成了粗布衣衫,他不复当年的鲜衣怒马,一朝风雨飘摇。
那种醒掌天下事,醉卧美人膝的日子是每个少年所苦苦追求的,他自然也不例外,他也希冀,相约姮娥,蟾宫折桂。可若他当真拼却一生也要步入权力中央,却也不难。如他自己所说,当时朝廷上的大半官员皆出自于晏家。可他那般的桀骜不驯,自恃年少、倾负韶华。行走于青云路,却那般的倔强自负,不愿恳求于他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从不张扬的桃红晕染了半边天,红色诗笺寄予春心萌动,倚座缓缓拨弄着琴弦,歌咏着声声离愁,断肠相思凝于指尖,勾破秦筝雁柱。那时的青春年少,令人痴恋、痴念。
其实,他在“情”字里,他并不算专于一人,却也从未轻贱过谁。环绕在他身旁的尽是如花似玉被命运玩弄的女子。在桃花劫上,他与柳永相似,同混迹于脂粉堆中,只是他骨子里多了一分傲气,多了一分艳而不淫。日去朝来,时光仅一瞬翩然轻擦。
歌一场,风华燃尽,苍老后,晚春桃之飞逝。
寻觅一方山水田园,守三两亩薄地。伴着晨岚,执一竹仗,轻叩柴扉,问访旧时黄口知交。梦忆当年小萍,两重心自罗衣,旧人离散,落花纷纷扬扬随风逝去,辗转于尘土之中。
当风雪将鬓角白发掩盖,细纹爬上眼角时,往事却是格外清晰。云雾缭绕,风送鸟鸣,这即是笙歌曼舞、丝竹声声。摆一席小菜,温一壶浊酒,随即对弈一场,勿论输赢,只共话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的沧海桑田。风凋碧柳,故人那双似柳的眉也带着一抹拭不去的愁苦。句句过往,歌尽少时韶华,却挽不回那时的意气风发。
提笔绘一卷陈年的曲,折花钗一束渐苍的发。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一座孤坟化青丘,一曲繁华尽消散。
弦断、铮鸣、音垮……
曲终、人散……
花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