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巴黎圣母院10 - 范文中心

雨果:巴黎圣母院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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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他那凹陷的眼睛露出锐利、机敏的目光,可以说格兰古瓦立刻觉得这目光一直探到他灵魂深处去了。

“很好,皮埃尔您怎么现在和那个跳舞的埃及姑娘混在一起呢?”

“怎么着!”格兰古瓦说。

“她是我老婆,而我则是她老公。”

教士阴森的眼睛一下子像火焰在燃烧。

“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可怜虫?”

他愤怒地抓住格兰古瓦的胳膊,大声喊叫地。

“你居然被上帝唾弃到这个地步,对这个姑娘动手动脚?”

“凭我进天堂的份儿起誓,大人,”格兰古瓦浑身打着哆嗦,答道。“我向您发誓,我从来没有碰过这个姑娘,如果这正是您所担心的。”

“那你说什么丈夫妻子呢?”教士说。

格兰古瓦赶忙把读者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奇迹宫廷的奇遇啦,摔罐子成亲啦,三言两语地讲了出来。还说,看来这门亲事还毫无结果,每天晚上,吉卜赛姑娘都像头一天新婚之夜那样避开他。

最后他说:“真是有苦难言呀,都因为我晦气,讨了个贞洁圣女。”

“您这话怎么说?”

副主教问道,听到这番叙述,怒气渐渐消了。

“要说清楚可相当困难呀。”诗人答道。

“这是一种迷信。一个被称为埃及公爵的老强盗告诉我,我妻子是一个捡来的孩子,或者说,是个丢失的孩子,反正都是一回事。

她在脖子上挂着一个护身符,听说这个护身符日后可以使她与父母重逢,可是如果这姑娘失去了贞操,护身符随即将失去它的法力。所以我们两个人都一直洁身自好。”

“那么,”克洛德接口说,脸孔越来越开朗了,“皮埃尔,您认为这个女人没有接近过任何男人?”

“堂·克洛德,您要一个男人怎么去对付迷信的事情呢?她满脑子里就装着这件事。我认为,在那些唾手可得的流浪女子中,能像修女般守身如玉的,真是少之又少。

不过她有三样法宝防身:

一是埃及公爵,把她置于直接保护之下;二是整个部落,人人把她尊敬得像圣母一般;三是一把小巧的匕首,从不离身。

虽然司法长官三令五申禁止带凶器,这个小辣椒却总是有能在身上隐蔽匕首的角落,有谁有这胆量敢碰她的腰身,那匕首马上就会拔出来。这真是一只野蛮的黄蜂!”

副主教并不就此罢休,一连向格兰古瓦盘问个没完。依照格兰古瓦的评判,爱斯梅拉达这个美女,温顺又迷人;俏丽,除了那种别具一格的噘嘴之外;天真烂漫,热情洋溢,对什么都不懂,却又对什么都热心;

对男女之间的区别都还知之甚少,甚至连在梦里也搞不懂;生就这副样子;特别喜欢跳舞,喜欢热闹,喜欢露天的活动;是一种蜜蜂似的女人,脚上长着看不见的翅膀,生活在不停飞旋之中。

这种性情是她过去一直过着漂泊的生活造成的。格兰吉瓦好不容易才得知,她年幼时就已经跑遍西班牙和卡塔卢尼亚,直到了西西里;

他甚至认为,她曾经随着成群结队的茨冈人到过阿卡伊境内的阿尔及尔王国,阿卡伊一边与小小的阿尔巴尼亚和希腊接壤,而另一边濒临去君士坦丁堡的必经之路——西西里海。

格兰古瓦说,阿尔及尔国王是白摩尔人的民族首领,这些流浪者都是他的臣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爱斯梅拉达还很年轻时从匈牙利来到了法国。

这个少女从这些地方带来零零碎碎的古怪方言、歌曲和奇异的思想,因而说起话来南腔北调,杂七杂八,有点像她身上的服装一半是巴黎式的、一半是非洲式的那样。

不过,她经常来往的那些街区的民众倒很喜欢她,喜欢她快快乐乐和彬彬有礼、活泼敏捷,喜欢她的歌舞。她认为全城只有两个人恨她,一谈起这两个人就心惊肉跳:

一个是罗朗塔楼的麻衣女,这个丑恶的隐修女不知对埃及女人有什么恩怨,每当这个可怜的跳舞姑娘走过那窗洞口时,就破口咒骂;另一个人是个教士,遇到时向她投射的目光和话语,每次都让她心里发怵。

副主教听到最后这一情况,不禁心慌意乱,格兰古瓦却没有留心到,因为这个无所用心的诗人,仅用两个月的工夫就把那天晚上遇见埃及姑娘的各种各样的奇怪情形,以及副主教在这当中出现的情景,统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是,这个跳舞的小姑娘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她从不替人算命,这就免遭一般吉卜赛女人经常吃巫术官司的苦头。再则,格兰古瓦如果算不上是丈夫,起码也称得上是兄长。

总之,对这种柏拉图式的婚姻,这个哲学家倒也心平气和了,倒可以有个地方可以安身,有面包可以活命了。

每天早上,他跟埃及姑娘一块儿,到街头帮她把观众给的小钱收起来;晚上,同她一起回到他俩的共同住处,任凭她把自己锁在单独的小房间里,他却安然入睡了。他认为,总的说来,这种生活挺温馨的,也有利于冥思苦想。

再有,凭良心说,这个哲学家对这位吉卜赛女郎是否迷恋到发狂的程度,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爱那只山羊,几乎不亚于爱吉卜赛女郎。这只山羊真是可爱,又聪明,又温顺,又有才情,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山羊。

这类令人惊叹不已、常常导致驯养者遭受火刑的灵巧畜生,在中世纪是很常见的。这只金蹄山羊的魔法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把戏罢了。格兰古瓦把这些仔细把戏说给副主教听,副主教听得津津有味。

一般情况,只要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把手鼓伸到山羊面前,就可以叫它变出想要的戏法。这都是吉卜赛女郎调教出来的,她对这类巧妙的手法具有罕见的才能,只用了两个月工夫就教会山羊用一些字母拼写出弗比斯这个词来。

“弗比斯!”教士说道,“为什么是弗比斯呢?”

“不知道。”格兰古瓦答道。

“或许是她认为具有某种神秘意义的一个词吧。她独自一人时,总是翻来复去低声地念着这个词。”

“您有把握这单纯是个词,而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吗?”克洛德用他那特有的尖锐目光盯着他,又问。

“是谁的名字?”诗人问道。

“我怎么知道呢?”教士回答。

“那正是我所想知道的,大人。这帮流浪者多多少少都有点信奉拜火教,崇拜太阳。或许弗比斯就是从那儿来的吧。”

“我可并不像您觉得那么简单,皮埃尔先生。”

“反正这与我无关。她要念‘弗比斯’就让她念去呗。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就是佳丽喜欢我已经几乎同喜欢她一样了。”

“这个佳丽是谁?”

“母山羊呗。”副主教用手托着下巴,似乎已想入非非。

过了一会儿,突然猛转向格兰古瓦。

“你敢对我发誓,你真的没有碰过?”

“碰过谁?母山羊吗?”格兰古瓦反问。

“不,碰那个女人。”

“碰我的女人!我向您发誓,绝对没有碰过。”

“你不是经常单独跟她在一起吗?”

“每天晚上,整整一个钟头。”

堂·克洛德一听,眉头紧锁。

“咳!咳!一个男人同一个女人单独在一起,是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念主祷文的。”

“我以灵魂发誓,哪怕我念《圣母颂》、《主祷词》、《信仰上帝我们万能的父》,她对我的青睐,也不比母鸡对教堂更有兴趣呐。”

“拿你母亲的肚皮起誓,”副主教粗暴地重复道,“发誓你手指尖没有碰过这个女人。”

“我发誓,还可以拿我父亲的脑袋担保,因为这两者不止一种关系!可是,我尊敬的大人,请允许我也提个问题。”

“讲,先生。”

“这事跟您有什么关系?”

副主教苍白的脸孔毫无血色,立刻涨得像少女的面颊似的。他好一会儿没吱声,然后露出明显的窘态说道:

“您听着,皮埃尔·格兰古瓦先生,据我所知,您还没有被打入地狱。我关心您,并且希望您好。可是,您只要稍微接触一下那个埃及魔鬼姑娘,您就要变成撒旦的奴隶。您知道,总是肉体毁灭灵魂的。要是您亲近那个女人,那您就大祸临头!完蛋了!”

“我试过一回,”格兰古瓦搔着耳朵说道。

“就在新婚那一天,结果倒被刺了一下。”

“皮埃尔先生,您居然如此厚颜无耻?”

教士的面孔随即又阴沉下来了。

“还有一回,”诗人笑嘻嘻地往下说道。“我上床前从她房门的锁孔里瞅了一瞅,恰好看见穿着衬衫的那个绝世佳人,光着脚丫,想必偶然把床绷蹬得直响吧。”

“滚,见鬼去吧!”

教士目光凶狠,大喝一声,揪住格兰古瓦的肩膀,猛烈一推这个飘飘然的诗人,然后大步流星,一头扎进教堂最阴暗的穹窿下面去了。

三大钟

自从那天上午在耻辱柱受刑以后,圣母院的邻里都认为,卡齐莫多对敲钟的热情锐减了。

从前,钟声时刻充耳,悠扬动听的早祷钟和晚祷钟,震天响的弥撒钟,以及抑扬顿挫的婚礼钟和洗礼钟,这一连串的钟声在空中飘荡缭绕,好像是入耳动心的各种各样声音交织的一幅云锦。

整座古老的教堂震颤不已,响声回荡不绝,永远沉浸在欢乐的钟声里。人们时时刻刻感觉到有个别出心裁而又喜欢喧闹的精灵,正通过这一张张铜嘴在放声高歌。如今这个精灵似乎消失了,大教堂显得闷闷不乐,宁愿哑然无声了。

只有在节日和葬礼还可以听到单调的钟声,干巴巴的,索然无味,除非是礼仪的需要,否则不敲而已。凡是一座教堂都有两种响声,里面是管风琴声,外面是钟声,现在只有管风琴声了。就像圣母院钟楼里再也没有乐师了。

其实卡西莫多一直在钟楼里。

他究竟有什么心事呢?

难道在耻辱柱上所蒙受的耻辱与绝望的心情至今还难以忘怀?刽子手的鞭挞声无休止地在他心灵里回响?难道这种刑罚使他悲痛欲绝,万念俱灭,甚至对大钟的钟情也泯灭了呢?

或者,是大钟玛丽遇到了情敌,圣母院敲钟人另有所爱,或者爱上什么更可爱更美丽的东西而冷落了这口大钟及其十四位姐妹?

公元1482年,圣母领报节到了,正好是3月25日,礼拜二。那天,空气是那么的清新,那样轻柔,卡西莫多忽然觉得对那些钟又有了几分爱意,于是爬上北边的钟楼,恰恰在这时,教堂的听差正把下面每道大门打开。

那时的圣母院大门都是用十分坚硬的大块木板做成的,而且外面包着皮革,四周钉有镀金的铁钉,边框装饰着“精心设计”的雕刻。

到达塔楼顶上高大钟楼后,卡西莫多不由得一阵心酸,摇了摇头,端详了那六口大钟一会儿,仿佛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把他与这些大钟间隔开,因而不胜悲叹。

可是,他把这些钟猛力一摇,立即感到这一群钟在他手底下摇来晃去,只是看到——因为听不见——那颤动的八度音在响亮音阶上忽上忽下,仿佛一只鸟儿在枝头上跳来跳去;

钟乐的精灵,那个摇动着金光闪烁的音符、拨动着颤音、琶音和密切和应的那个守护神,早已勾走了这可怜聋子的灵魂。

这时,卡西莫多又快活起来,忘记了一切,容光焕发,心花怒放。他走来走去拍着手,从这根钟索跑到那根钟索,大声叫,指手划脚,鼓动着那六位歌手,仿佛乐队指挥在激励聪明的演奏能手那样。

“奏吧,”他喊道,“奏吧,加布里埃!把你全部的声音倾注到广场上去。今天是节日呀!”

——“蒂博尔,别偷懒。你慢下来啦。快,加把劲!难道你生锈了,懒东西?”

——“好呀!赶快!快!最好别让人看见钟锤摆动!叫他们个个像我一样被震聋!就这样,蒂博尔,好样的!”

——“吉约姆!吉约姆!你最胖,帕斯基埃最小,但帕斯基埃最洪亮。来我们打个赌:凡是听得见的人都听出它比你响亮得多了。”

——“棒!真棒!我的加布里埃,响些再响些!”

——“嘿!你们两只麻雀,在上面干什么呢?我没有听见你们发出哪怕是一丁点儿声响。”

——“那些铜嘴在该歌唱时却像在打呵欠,这是怎么回事呀?得啦,好好干活吧!这是圣母领报节,阳光真明媚,也该有好听的钟乐才行。”

——“可怜的吉约姆!瞧你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可爱的胖墩!”

他聚精会神地忙于激励那几个大钟,于是这六个大钟一个比一个更起劲地跳跃着,摇摆着它们光亮的臀部,就像几头套在一起的西班牙骡子,不时在骡夫吆喝声的驱策下,喧闹着狂奔。

钟楼笔直的墙壁,在一定高度上被一片片宽大的石板瓦遮掩着。忽然,卡西莫多无意间从石板瓦中间向下望,看到一个装扮奇异的少女来到广场上,停了下来,把一条毯子铺在地上,一只小山羊随后走过来站在毯子上,四周立刻围拢了一群观众。

这一看,卡齐莫多思绪立刻变了,对音乐的满腔热情猝然凝固了,就像熔化的树脂被风一吹,一下子冻结起来似的。

他停住了,扭身背向那些钟,在石板瓦遮檐后面蹲了下来,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那个跳舞的姑娘,目光迷惘、深情、温柔,曾经使副主教惊讶过一次的那样的目光。

这会儿,那几口被遗忘的大钟顷刻都一齐哑然无声,叫那些爱听钟乐的人大失所望,他们本来站在钱币兑换所桥上,真心真意地聆听着圣母院群钟齐鸣,此时只好怏怏离去,如同一条狗,人家给它看的是一根骨头,扔给它的却是一块石头。

四命运

碰巧就在这同一个三月里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想就是29日那个礼拜六,圣厄斯塔舍纪念日,我们年轻的学生朋友磨坊的约翰·弗罗洛起床穿衣服时,发现他裤子口袋里的钱包没有半点钱币的响声了。

于是从裤腰小口袋里掏出钱包来,说道:“可怜的钱包!怎么!连一文钱也没有啦!掷骰子、喝啤酒、玩女人,这一切残酷地把你掏光!瞧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空瘪瘪,皱巴巴,软塌塌!活像一个悍妇的乳房!

塞内加老爷,西塞罗老爷,你们那些皱缩的书扔得满地都是,我倒向你们讨教讨教,虽然我比钱币兑换所的总监或比兑换所桥上的犹太人,更懂得一枚刻有王冠的金埃居值35乘11个25索尔零八德尼埃巴黎币;

一枚有新月的埃居值36乘11个26索尔零六德尼埃图尔币,如果我身上连去压双六的一个小钱都没有,懂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啊!西塞罗执政官呀!这种灾难并不是可以凭委婉的说法,用‘怎样’‘可是’就能解决的!”

他愁眉苦脸地穿上衣服。

在他系结鞋带时,顿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但他先是把想法抛开了,可是它又回来,弄得把背心都穿反了,显然他头脑里正在展开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后,把帽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嚷道:“算了!管它三七二十一呢!我去找哥哥。这虽然可能会挨一顿训斥,我却可以捞到一个埃居。”

主意已定,于是匆匆忙忙穿上那件缀皮上衣,捡起帽子,大有豁出一条命的架势,走出门。他沿着竖琴街向老城走去。

经过小号角街时,见那些令人称道不已的烤肉叉在不停转动,香气扑鼻,把他闻得满鼻直痒痒的,于是向那家庞大的烧烤店爱慕地看了一眼。

正是这家烧烤店,曾经有一天使方济各会的修士卡拉塔吉罗纳好不容易发出一句感人的赞词:“的确,这烧烤店很了不起!”

可是约翰没有分文可买早点,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头钻进了小堡的城门洞,小堡是进入老城的咽喉,由几座庞大的塔楼组成巨大的双梅花形。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依照当时的习俗,走过时要向佩里内·勒克莱克那可耻的雕像扔上一块石头。

这个人在查理六世时拱手把巴黎交给了英国人,因为这一罪行,他模拟像的面孔被石头砸得稀巴烂,满身污泥,在竖琴街和比西街交角处赎罪三百年了,仿佛就是被钉在永恒的耻辱柱上一样。

穿过小桥,大步流星走过新圣日芮维埃芙街,磨坊的约翰来到了圣母院门前。他又踌躇起来,绕着灰大人的塑像磨蹭了一会,忐忑不安地连声说道:“训斥是肯定的,埃居可就玄了!”

刚好有个听差从修道院走出来,他拦住问:“若札的副主教大人在什么地方?”

“我想他在钟楼上那间密室里。”听差答道,“可是,我劝您最好别去打扰他,除非您是教皇,或是国王陛下那样了不起的人物派来的。”

约翰一听,高兴得拍了一下手,说:

“活见鬼!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可以看一看那间赫赫有名的巫窟!”

这么一想,主意已打定,毅然决然地闯入那道小黑门,沿着通往钟楼顶层的圣吉尔螺旋楼梯向上爬,同时自言自语:

“就要看到啦!圣母娘娘呀!这间小屋,我尊敬的哥哥视若珍宝,把它隐藏起来,想必是挺奇怪的玩意儿!听说他在密室里生火做地狱般的饭菜,用烈火燃煮点金石。

万能的上帝呀!在我眼里,点金石不就是块石子,我才不在乎呢!与其要世界上最大的点金石,我倒宁可在他炉灶上能够找到一盘复活节的猪油炒鸡蛋!”

爬到柱廊,他停下来喘了一口气,连骂“见鬼”,用几百万辆车子来都装不完,把那走不到尽头的楼梯骂得狗血淋头,随后从北钟楼那道如今禁止公众通行的小门继续往上走。

走过钟笼不久,面前是一根从侧面加固的小柱子和一扇低矮的尖拱小门,迎面则是一孔开在螺旋楼梯内壁的枪眼,它正好可以监视门上那把偌大的铁锁和那道坚固的铁框。

今天谁要是好奇,想去看一看这道小门,可以从那些刻在乌黑墙壁上的白字依稀辨认出来:“我崇敬科拉利。1829。于雨题。”

“题”这个字是原文所有的。

“喔唷!”学生说,“差不多就是这儿了。”

钥匙就插在锁孔里,门虚掩着。他蹑手蹑脚地轻轻推开门,从门缝里伸进头去。那位被称做绘画大师中的莎士比亚的伦勃朗,读者不会没有翻阅过他那精美的画册吧!

在许许多多美妙的画中,尤其有一幅铜版腐蚀画,据猜测,画的是多才多艺的浮士德,让人看了情不自禁地惊叹不已。

画面上是一间阴暗的小屋,当中有一张桌子,桌上摆满许多丑陋不堪的东西,比如骷髅啦,蒸馏瓶啦,地球仪啦,罗盘啦,象形文字的牛皮纸啦。

那位学者站在桌前,身穿肥大的长袍,头戴毛皮帽子,帽子直扣到眉毛处。只能看见他的上半身。

他从宽大的安乐椅上半抬起身子,两只紧握着的拳头撑在桌子上,好奇而又惶恐万分地注视着一个由神奇字母组成的巨大光圈,这光圈在屋底的墙上,就像太阳的光照在阴暗的房间里,闪耀着光芒。

这个魔幻的太阳看起来仿佛在颤抖,并用其神秘的光辉照耀着整间幽暗的密室。这很恐怖,也真美丽。

约翰放大胆子把脑袋伸进那道门缝,映入眼帘的景象与浮士德的密室十分相像,也是一间阴沉沉、几乎没有一点亮光的陋室,有一把大扶手椅和一张桌子,无数罗盘,无数蒸馏瓶,无数吊在天花板上的动物骨骼;

一个滚在地上的地球仪,乱七八糟的药水瓶,里面颤动着金叶片的短颈大口瓶,放在稀奇古怪涂满图像和文字上的羊皮纸上的死人头盖骨,还有一大摞手稿,随便让羊皮纸的脆角边完全翘开。

反正,全是科学的各种各样垃圾,而且在这堆乌七八糟的东西上面,到处是灰尘和蜘蛛网,只是没有发光的字母形成的光圈,也没那位出神的博学之士,像兀鹫望着太阳那样,注视着那烈火熊熊的幻景。

可是,密室并非无人。

安乐椅上坐着俯身在桌子上的一个男子,他背朝着约翰,来人只看到他的肩膀和后脑勺,但不用费力,一眼就能认出这个秃头来,出于本性,这脑袋永远一成不变地留着剃光的圆顶,仿佛通过这种外表的特征,执意要表明副主教那不可抗拒的神职感召。

约翰就这样认出他哥哥来。

由于他是轻轻推开门的,堂·克洛德丝毫没有觉察到他。好奇心十足的学生就乘机把密室不慌不忙地仔细察看了一番。窗洞下,在椅子左边,有一只大火炉,是他起先没有注意到的。

从窗洞口射进来的日光,得先穿过一张圆形的蜘蛛网;它像一扇精巧的花格子窗,饶有情趣地嵌在尖拱形的窗洞之中;网的正中端坐着那个建筑师,一动也不动,就像是抽纱花边轮盘的轴心。

火炉上零乱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玻璃蒸馏瓶,粗陶小瓶子,装炭的长颈瓶。约翰发现这儿连一口锅也没有,不禁大失所望,心想:“这套厨房用具,真是新鲜呀!”

火炉里也没有火,甚至看上去好久没有生过火了。在那一大堆炼金器皿间,约翰发现一个玻璃面罩,大概是副主教炼制某种危险物质时用来防护面孔的。面罩丢在角落里,落满灰尘,在盖板上有铜刻的铭文:呼吸就是希望。

还有其他许多题铭,按照炼金术上的风尚,大部分都写在墙上,有的用墨水写,有的用金属尖器刻。

而且字体混杂,有希伯来字母,哥特字母希腊字母和罗马字母,这些铭文胡乱涂鸦,互相掩盖,新的盖住旧的,彼此交错,如荆棘丛乱蓬蓬的枝杈,又似混战中横七竖八的长矛。

这确实是集人间一切梦幻、一切哲学、一切智慧的大杂烩,其中偶尔有一个铭文比其余的高出一筹,闪耀着光辉,好似长矛林立着的一面旗帜。

大多数是一句拉丁文或希腊文的精辟格言,这在中世纪都是写得非常精彩的:

源自何时?来自何方?——人自是怪物。——星辰,住所,名字,神意。——大书,大祸。——大胆求知。——骄傲寓于意志等等。

有时只有一个词,表面看毫无意义:

淫秽,这可能是痛苦地影射修道院的生活制度;有时是一句简单的教士戒律箴言,是用正规的六音步诗句写成的:上帝是统治者,世人是统治者。

也还有些希伯来魔术书的零乱字句,约翰对希腊文懂得很少,对希伯来文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所有字句都任意加上星星、人像或动物图形、三角符号,相互交错,这更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使字迹的那面墙壁被这间密室涂满,看上去活像猴子用蘸满墨汁的笔乱涂瞎画的一张纸。

此外,无人照管这整间密室的破烂不堪;从用具的残缺状况就可想而知,密室的主人因为有其他心事,早已无心于自己的实验了。

此时,密室的主人正伏案在看一大本有古怪插图的书稿,好像因为某种念头不断侵袭他的沉思,显得心慌意乱。

至少约翰这样认为,因为他像梦想家那样,边做梦边时断时续发出沉思的呓语,只听见他高声嚷嚷:

“对,玛努是这么说的,佐罗阿斯特是这样训导的,日生于火,月生于日。火乃宇宙之魂。其基本原子川流不息,不断倾注于世界。它们川流不息,不断倾注于世界。它们在空中交会点就是光;在地上的交会点就是金。……

光和金,同一种东西,都是火的状态。……是同一物质可见与可触之分,流态与固态之分,如同水蒸汽与冰之分那样,如此而已。……这并非梦幻,而是大自然的普遍规律。……

可是,怎样才能从科学中分离出这普遍规律的奥秘呢?什么!照在我手上的光,是金子!这些同样的原子,依某种规律膨胀开来,只要按照另一种法则把这些原子凝聚起来就行了!……

怎么做才行呢?……有人曾设想把阳光埋藏在地下。……阿维罗埃斯,没错,是阿维罗埃斯。……阿维罗埃斯曾在科尔迪大清真寺古兰圣殿左边第一根柱子下面埋下了一道阳光,可是只能在八千年后才可以打开地穴,看一看试验是否成功。”

“活见鬼!”约翰在一旁说道,“为一个埃居,等老半天了!”

“有些人却认为,”副主教依然想入非非,“倒不如用天狼星的光做试验更好些。可是要得到天狼星的纯光谈何容易,因为别的星光和它混淆在一起。弗拉梅尔认为,用地上的火做试验要方便得多。……

弗拉梅尔!真是生来注定的好名字!弗拉梅尔,意思就是火焰!……对,是火,就是如此。……钻石寓于煤,黄金寓于火。……

但怎样提取呢?马吉斯特里认为,有些女人的名字有着无比温馨、无比神秘的一种魅力,只要试验时念出来就行了。……看一看玛努是怎么说的:

‘女人受尊敬的地方,神明满怀喜悦;女人受歧视的地方,祈祷上帝也白搭。女人的嘴总是纯洁的,是流水,是阳光。女人的名字应该是讨人喜欢的、异想天开的、温馨的;结尾应该是长元音,读起来就像念祝圣词一样。’……

对,先哲说得极是;实际上,玛丽亚、索菲亚、爱斯梅拉,大都如此。……真该死真该死!老是纠缠着这种念头!”说到这里,狠狠地把书合了起来。他摸摸额头,似乎要把不停纠缠着他的那个念头赶走。

接着,从桌子上拿起来一枚钉子和一把小铁锤,锤柄上离奇古怪地画着魔符般的文字。

“长期以来,”他苦笑着说。

“我的试验又接连不断地失败了!那个固执的想法老缠着我,像烙铁烙在我的脑子里一样。我连卡西奥多鲁斯的秘密都没法发现,他那盏灯不用灯芯、不用油就能点燃。这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放屁!”约翰暗暗说道。

“所以,”教士继续说。

“只要脑子稍微开点窍,就能叫一个人懦弱而疯狂!咳!让克洛德·佩芮尔取笑我吧,她一点都不能把尼古拉·弗拉梅尔的注意力从他追求的伟大事业中引开!怎么!我手里握的是泽希埃莱的魔锤!

这个可怕的犹太教法师,在他密室的深处,正用这锤子敲打这根铁钉,每锤一下,哪怕在万里之外,也能将他所诅咒的仇人完全沉入土里。

就连法兰西国王,一天晚上冒冒失失撞了一下这个魔法师的大门,马上在巴黎街上陷入地里,直到膝盖深。……这事发生还不到三百年呢。……

怎么!我也有钉子和铁锤,可这些工具在我手中并不比刃具工匠手里的木槌更有威力。……最最重要是要找到泽希埃莱锤打钉子时念的咒语。”

“废话!”约翰心想。

“得啦,试试看吧!”副主教激动地说。

“如果成功,钉头就会冒出蓝色的火光。……埃芒——埃当!……埃芒——埃当!错了。……西日阿尼!西日阿尼!……让这钉子给随便哪个名叫弗比斯的家伙挖掘坟墓吧!……该死!老是同一个念头,没完没了!”

说完,怒气冲冲地把铁锤一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倒伏在桌上,因为高大的椅背挡住了,约翰看不见他。过了好一会儿,只看到他搁在一本书上的一只抽搐而攥紧的拳头。

忽然,堂·克洛德站起来,拿起一只圆规,静静地在墙上刻下大写的希腊词:‘ANATKH‘

“他疯了!”约翰想,“把它写成拉丁文,不是更省事吗!不是每个人都懂希腊文。”

副主教走过来坐在椅子上,把头搁在双手上,像个发高烧的病人,头晕极了。学生惊讶地盯着哥哥。他,心胸坦荡,观察人世只凭纯粹的自然法则,强烈的情感凭着自己的喜好随意流淌,清晨都充分挖好一条条新沟渠,因此心中激情的湖泊总是干涸的。

像他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无法理解:

人欲的海洋一旦出口被堵住,将会怎样以雷霆万钧之势汹涌翻腾,将会怎样沉淀,怎样泛滥,怎样膨胀,怎样叫人撕心裂肺,怎样迸发为内心的哭泣和暗暗的抽搐,一直到冲垮堤岸,毁坏河床。

克洛德·弗罗洛那一向严厉冷峻的外表,那道貌岸然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面孔,蒙骗了约翰。这个天生乐天的学生,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在埃特纳火山白雪覆盖的山巅下,竟会有沸腾的、狂执的、深沉的岩浆。

我们不知道他是否这时也忽然萌发这些想法。但是,无论他怎么没头脑,还是明白自己看到了本不应该看见的事情,无意中发现了他哥哥的灵魂深处的秘密,也明白不应当让克洛德觉察到他在场。

于是看见副主教又回到原先那种木然的状态中,就把头悄悄缩了回来,故意留在门外走了几步,弄出声响,仿佛有人刚刚到,在向屋里的人通报似的。

“进来!”副主教从密室里高声喊道,“我正等着您呢,故意把钥匙留在锁孔里。进来,雅克大人。”

学生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在这样的地方来了这样一个客人,这叫副主教感到十分尴尬,不由得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冷噤,说:“怎么!是你,约翰?”

“反正都是同一个J字母开头的。”

学生涨红着脸,厚着脸皮,轻轻地答道。堂·克洛德又板起了面孔。

“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的哥呀,”学生答道,竭力装出一副既得体,又可怜又谦恭的样子,带着天真无邪的神情,手里转动着帽子,“我是来向您请求……”

“什么?”

“一点我迫切需要的教诲。”约翰不敢大声再说下去:“还有一点我更急需的钱。”

这后半句忽然顿住,没有说出来。

“先生,我可对您很不开心。”

副主教的语气很冷漠。

“唉!”学子叹了一口气。

堂·克洛德把坐椅转了四分之一圈,目不转睛地盯着约翰,说:“见到您可真高兴!”

这是一句十分可怕的开场白,约翰准备一顿挨狠狠训斥。“约翰,每天都有人向我来告你的状。那次打架,你用棍子把一个叫阿贝尔·德·拉蒙尚的小子爵打得鼻青脸肿,那是怎么回事?……”

“噢!”约翰说,“小事一桩!是小侍从这个坏小子寻开心,骑着马在烂泥里猛跑,溅了同学们一身泥!”

“你把那个叫马伊埃·法尔热的袍子撕破了,又是怎么回事?”副主教接着说。

“那人诉苦说:长袍都撕破了。”

“唔,呸!只不过是蒙泰居的蹩脚小斗篷罢了!”

“诉状上明明说是长袍,而不是小斗篷,你究竟懂不懂拉丁文?”

约翰一言不发。

“是呀!”教士摇摇头,继续说。

“现在文科的学习竟到了这个地步!拉丁语几乎听不到,叙利亚语无人知晓,希腊语那样遭人厌烦,甚至连最博学的人碰到一个希腊字就跳过不念,也不以无知,反倒说:这是个希腊字,念不来。”

听到这儿,学生毅然抬起头,说:“兄长大人,请您允许我用最纯正的法语,把墙上那个希腊字解释给您听。”

“哪一个字?”

“ANATKH。”

副主教黄颧骨上立刻泛起淡淡的红晕,好像火山内部剧烈的震动渲泄出来的一缕云烟。学生压根儿没有觉察到。

“那敢情好,约翰。”兄长勉强振作起精神,结结巴巴的说道。

“这字什么意思?”

“命运”堂·克洛德的脸色一下子刷白,而学生却则漫不经心地往下说:“还有下面那个希腊字,看得出来出自同一个人的手,意思是淫秽。您看我还懂得希腊文吧。”

副主教缄默不语,这一堂希腊文课令他困惑不解。小约翰像一个从小被娇惯坏了的孩子,样样精明,看出这正是大胆提出要求的大好时机,便装出柔声细语,说:

“我的好哥哥呀,难道您真的恨我,才摆出恶狠狠的样子给我看,只是因为我跟人打架闹着玩玩,狠狠掴了谁几记耳光,踢了谁几下屁股,教训了一下那些什么毛头小伙子,什么臭小子?——您瞧,克洛德好哥哥,我的拉丁文挺不错的吧。”

可是,这种假惺惺的亲热劲,丝毫也没有对严厉的大哥产生平常的那种作用。地狱的守门犬克伯罗斯不吃蜜糕,副主教额上的皱纹一点也没有舒展开。

“你究竟想干什么?”

副主教干巴巴地问。

“好,实说吧!我要钱。”

约翰勇敢地回答。

一听到这毫不为难的表白,副主教马上换了一副面孔,显出老子教训儿子的表情。

“约翰先生,您知道,我们在蒂尔夏普的采邑,年贡和21所房屋的租金都算在内,每年总共是巴黎币39利弗尔11索尔6德尼埃。这比帕克莱兄弟那时候多了一半,但还是不够呀。”

“我需要钱。”约翰不以为然地说道。

“您知道宗教裁判官已经裁决,我们那21所房屋从属于主教的整个采邑,要赎回这种隶属关系,就得向尊敬的主教偿付两个镀金的银马克,价值两个巴黎利弗尔。可是,这两个马克,我还没凑齐哩。您是知道的。”

“我知道我需要钱。”约翰第三次重复道。

“你要钱干什么?”听到这一问,约翰眼睛里掠过一线希望的曙光,于是又装出温顺和讨好的肉麻样子。

“啊,亲爱的克洛德哥哥,我朝您要钱绝无他意。并不是想用您的钱装模作样到酒馆去出一下风头,也不是想骑着骏马,披锦缎的马,带着仆人到巴黎大街上去招摇过市。不是的,哥呀,是为了做件顶好的好事。”

“什么好事?”

克洛德感到有点意外,问道。

“我有两个朋友想给圣母升天会一个可怜寡妇的孩子买点穿着用品。这是一件善事,得花三个弗罗林,我也想出一份。”

“你的两个朋友名字?”

“皮埃尔·拉索默尔和巴底斯蒂·克罗克瓦松。”

“唔!”副主教说。

“这些名字可真是跟行善很相称呀,就仿佛在教堂主坛上安了一门射石炮。”

显然,约翰挑选了糟糕透了的两个名字,可是发现得太迟了。

“再说,”克洛德继续说,“什么样的孩子穿着用品要花三个弗罗林?还是给圣母升天会一个寡妇的孩子买的?我倒想要问一下,从什么时候起,圣母升天的寡妇们会有裹着襁褓的婴儿呢?”

约翰再一次打破尴尬的局面,说:

“得啦,不错!我要钱是为了今晚到爱情谷去看伊莎博·蒂埃丽,好了吗?”

“不要脸的坏蛋!”教士马上喊叫起来。

“淫秽。”约翰答道。

学生或许是俏皮,借用了密室墙上的这个词,可是却对教士产生了一种奇特的作用。但见他咬着嘴唇,气得面红耳赤。

“你给我滚,我在等人。”

他对约翰说道。

学生企图再做一次努力:“克洛德哥哥,至少给我一个小钱吃饭吧。”

“格拉田教会学得怎么样啦?”

堂·克洛德问。

“本子丢了。”

“那拉丁人文科学学得怎么样?”

“奥拉蒂乌斯的书本被人偷了。”

“那亚里士多德学得怎么样?”

“说真的!哥呀,有个教堂神甫说过,任何时代的异端邪说都以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为渊源的,这神甫究竟是谁呢?见鬼去吧,亚里士多德!我才不愿意让他的形而上学来破坏我的宗教信仰。”

“年青人,”副主教继续说,“在国王最后一次进城时,有一个侍从贵族叫菲利浦·德·科米纳的,马披上绣着他的一句格言,不妨劝您好好想一想:不劳动者不得食。”

学生半天不吭声,脸有愠色,用手指搔搔耳朵,眼睛盯着地上。突然间,他急转身向着克洛德,其敏捷不亚于猴子。

“这么说,好哥哥,您连给我一个巴黎索尔,去面包铺买块面包皮钱都不肯给?”

“不劳者不食。”

副主教毫不手软,约翰听了他这句回答,双手捂住头,像女人哭泣的一样,带着绝望的表情嚷叫:“Ocococococoi!”

“这是什么意思,先生?”

克洛德听到怪叫声,不由大吃一惊,问道。

学生刚用拳头揉过眼睛,看起来像哭红了似的,一听到克洛德的问话,厚着脸皮抬头望他,答道:“嗯,什么!这是希腊语呀!是埃斯库罗斯的抑抑扬格诗句,表示悲痛欲绝。”

说到这儿,随即放声哈哈大笑,笑得那样滑稽,那么厉害,副主教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其实这都怪克洛德自己,为什么过去那样娇惯这孩子呢?

“哦!克洛德好哥哥,我的靴底都破得吐舌头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加可悲的厚底靴吗?”

副主教马上又恢复了原先的粗声厉色:“新靴子会给你送去,钱一分一毫不给。”

“哥呀,只要给几个小钱!”

约翰苦苦恳求,“我一定好好用功,把格拉田教令背诵出来,一定好好信奉上帝,一定争取成为品学兼优的毕达哥拉斯。

不过,给我一文小钱,行行好吧!饥饿张着大口,就在这儿,在我眼前,又深,又脏,又臭,连鞑靼人或是僧侣的鼻子都望尘莫及,难道您就忍心看我被饥饿吞噬掉?”

堂·克洛德晃了晃满是皱纹的脑袋,又说:“不劳者……”

约翰没等他说完就嚷:“算了,见鬼去吧!欢乐万岁!我要去打架,去打碎酒坛,去喝酒,去找娘们!”

说着,把帽子往墙上一扔,把手指头扳得像响板那样响。副主教脸色十分阴沉,瞟了他一眼。

“约翰,你没有一点灵魂。”

“要是这样,按照伊壁鸠鲁的说法,我缺的是由某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所形成的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约翰,应当认真想一想改过才行。”

“这个嘛,”学生叫道,同时看看他哥哥,又瞧瞧炉子上面的蒸馏瓶,“怪不得这里的一切都是荒唐的,各种想法和瓶瓶罐罐!”

“约翰,您正站在滑溜溜的斜坡上,您知道会滑到哪去吗?”

“滑到酒馆去。”约翰答道。

“酒馆是通向耻辱柱的。”

“这只是一只像别的灯笼那样的灯笼,狄奥日内斯可以找到要找的人,假如打着这只灯笼的话。”

“耻辱柱通向绞刑架。”

“绞刑架只是一架天平,一端是整个大地,一端是人。能做那个人,那可太好了。”

“绞刑架通往地狱。”

“地狱是团大火。”

“约翰呀约翰,你的后果会很惨的。”

“开场倒是不错的。”

这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别出声!”副主教边说边把一根手指按在嘴上。“雅克大人来了。听着,约翰,”他又低声添了一句。

“你在这里看到和听到的,千万别说出去。快躲到这个火炉下面去,一定不要出声。”

学生蜷缩在火炉下面,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好吧,克洛德哥哥,给我一个弗罗林,我就不出声。”

“闭嘴!我答应你就是了。”

“要立刻给。”

“拿去吧!”副主教气呼呼地把钱包扔给他。约翰又钻到炉底下,房门正好这时推开了。

五两个黑衣人

来人身穿黑袍,神情阴沉。

我们的朋友约翰(不出所料,他蜷缩在角落里尽量设法能随意看清和听到密室里的一切动静),他首先注意到的是来人的衣着十分寒碜,但脸上却略带几分温柔,不过那是如同猫或判官一样假惺惺的温柔,一种虚情假意,叫人肉麻的温柔。

这个人头发花白,皱纹满脸,年近六十,眼睛巴拉巴拉直眨,大手,白眉,垂唇。约翰一看,来人不过如此,就是说,也许是一个医生或是一位法官,而且此人鼻子离嘴巴老远,表明愚蠢至极。

继续,约翰又缩回他的洞里了,心想这样狼狈不堪地蜷缩着,与这样一个丑恶的人作伴,何时才是终点,不由暗自伤心。

对这个来客,副主教连站起来一下都没有,只是做了个手势,叫他在门边一只板凳上坐下,好一会儿都默不作声,看上去像依然沉浸在冥思苦想之中,然后才用几分恩主的口吻对他说:“日安,雅克大人。”

“您好,大人!”黑衣人连忙回答。

一个称呼雅克大人。另一个饶有意味地称呼大人,两种称呼虽然都是同一个大人,可是意思却相差甚远,就像称“阁下”的显赫人物与称“先生”的凡夫俗子,主人与下人那样的区别。

副主教又沉默了一会儿,雅克大人小心翼翼,不敢打扰他,然后才接着说:“喂,搞成了没有?”

“唉!我的大人!”对方苦笑着答道,“我不停地鼓风,灰也挺多的,就是一星半点金子也没有。”

堂·克洛德不耐烦地摆摆手:

“我说的不是这码事,雅克·夏尔莫吕大人,我问的是您承办的那件巫师案子。审计院的那膳食总管,您不是叫他马克·塞内纳吗?他有没有招供行妖作祟?拷问达到了目的没有?”

“唉,没有。”雅克大人答道,脸上始终带着忧郁的微笑。

“我们并没有得到那种快慰。这个人实在是一块顽石,就是把他押到猪市去活活煮死,他也不会招一个字的。不过,我们会不惜采取一切办法,逼他把一切真相交待出来。他现在已经四肢残缺不全了。

我们采用了各种酷刑,正如那个喜剧小丑老普洛图斯所说的:面对着刺棒、利刃、钉死、枷锁、暴力、锁链、绞索、脚镣、颈枷。但一点作用也没有。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真拿他束手无策。”

“他屋子里没搜到什么新名堂来?”

“当然搜到了。”

雅克大人答道,一边掏着裤袋。

“搜出二张羊皮纸。上面写了些字,我们一窍不通。刑事状师菲利浦·勒利埃先生倒懂得一点希伯来文,是他在承办布鲁塞尔康代斯坦街犹太人案件中学来的。”

说着,雅克大人把羊皮纸慢慢打开。

副主教立刻说:“拿来。”

然后往文卷上看了一眼,嚷道:

“纯粹是妖术,雅克大人!埃芒——埃当!这是那帮吸血鬼赴巫魔夜会时喊叫的暗语。由己,同己,在己!这是命令把地狱魔鬼再绑锁起来的口令。哈嘶,吧嘶,吗嘶!这是医术,专治狂犬咬伤的一个药方。雅克大人呀!您是圣上宗教法庭检察官,就凭这张羊皮纸就十恶不赦。”

“我们还要拷问那个家伙。还有这个…”

雅克大人又在衣袋里掏来掏去,“也是在马克·塞内纳家里搜到的。

”这是只罐子,与堂·克洛德火炉上那些瓶瓶罐罐没有什么两样。副主教一看,便说:“啊!一只炼金用的坩锅。”

“我向您说实话吧,”雅克大人带着怯生生的傻笑说道:“我曾在火炉上试过,但比我自己的那只顶用。”

副主教认真打量起这只罐子来。

“这坩锅上刻着什么东西?噢嘘!噢嘘!驱赶跳蚤的咒语!这个马克·塞内纳真是大草包!我确信,您用这东西想炼出金子,真是异想天开!夏天放在您的床龛里还差不多。”

“我们显然是搞错了。”国王代诉人说道。

“我刚才上来之前,研究了一下楼下的门廊;大人能否肯定,靠主宫医院那边的大门真的象征着一本打开的物理书吗?圣母院底层那七尊裸体雕像中,那尊脚后跟长着翅膀的是墨尔库里吗?”

“没错。”教士答道,“这是意大利博学之人奥古斯丁·尼福说的,拜过一个大胡子魔鬼为师,因此无所不知。不过,我们该下去了,我会根据上面的意思解释给您听。”

“谢谢,我的大人。”夏尔莫吕一躬到地,说道,“对啦,我差点忘记了!请问,我什么时候把那个小妖精抓起来?”

“哪个小妖精?”

“就是大人知道的那个不顾教廷禁令,每天到广场上来跳舞的吉卜赛小妞!她还有一只鬼魂附体的母山羊,长着魔鬼似的两个犄角,会认字,会写字,会算术,计算得就像毕卡特里那么精。

单凭这只山羊,就能把全部流浪的波希米亚人都绞死。起诉状都已经准备好了,要办马上就能办,瞧吧!我敢打赌,这个跳舞姑娘可真是个美人儿,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独一无二!真是两颗光彩夺目的埃及宝石!何时动手?”

副主教脸色煞白。

“我会告诉您的。”他结结巴巴,声音含混不清。随后用劲说道:“管您的马克·塞内纳就行了。”

“请大人放心。”夏尔莫吕微笑着答道,“我回去马上叫人把他绑到皮床上去。可是这家伙是个魔鬼,连皮埃拉·托特吕都打累了,他的手比我的还粗。

如那位爱说俏皮话的普洛图所说的:把你光着身子绑起来,倒吊一称,足有百十来镑重。得用绞盘倒吊他起来拷问!那是我们最妙的办法,非叫他尝尝苦头不可。”

堂·克洛德神情抑郁,看上去心不在焉。

忽然掉头对夏尔莫吕说:“皮埃拉大人………雅克大人,我的意思是说,管您的马克·塞内纳就得了!”

“是,是,堂·克洛德。可怜的家伙!他早该像穆莫尔吃点苦头。亏他想得出,去参加巫魔夜会!身为审计院的一个膳食总管,应当知道查理曼的文献,不是吸血鬼,就是害人精!

对于那个小妞儿,大家叫她爱斯梅拉达,我恭候大人的吩咐。啊!等会儿走过门廊时,请您也给我讲一讲教堂入口处那个平雕的园丁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播种者!………嘿!大人,您到底在想什么呢?”

堂·克洛德只顾想自己的心事,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夏尔莫吕顺着克洛德的视线望去,发现他直直地瞪着窗洞口的一张大蜘蛛网。恰好就在这时,一只正在寻找三月阳光的苍蝇,晕头转向,一头撞上蜘蛛网给粘住了。

蜘蛛网一颤动,那只大蜘蛛立刻冲出它在网中央的斗室,猛扑向苍蝇,用两只前触角折苍蝇成两段,又把丑恶的吻管刺进苍蝇的脑袋。国王的教廷检察官不禁说道:“可怜的苍蝇!”

并伸出手来要去救它。

副主教一看,如忽然惊醒,浑身剧烈痉挛,一把紧紧攥住他的胳膊,说:“雅克大人,让命运去作主吧!”

教廷检察官回过头来,惊愕不已。

他觉得胳膊仿佛被铁钳夹住一样。教士眼睛直勾勾的,惊惶不安,闪闪发光,一直盯着那对可怕的苍蝇和蜘蛛。

“啊!是的,”教士接着说着,声音仿佛从他肺脏里发出来似的,“这就是万物的象征。苍蝇刚出生不久,快活得很,飞来飞去;它寻找春天,寻找广阔的天地,寻找自由;

哦!是的,可是命中注定,偏偏撞到了那扇花格窗,蜘蛛扑了出来,那丑恶的蜘蛛!可怜的舞女!命运注定该死的可怜苍蝇!雅克大人,随它去吧!这就是命!……唉!克洛德,你就是蜘蛛,克洛德,你也是苍蝇!……

你飞向科学,飞向光明,飞向太阳,一心一意只想飞奔广阔的天地,飞奔向永恒真理,可是,当你扑向那扇光彩夺目的窗洞,扑向光明、聪慧和科学的另一个世界;

盲目的苍蝇呀,荒唐的饱学之士,你竟然没有看见在光明与你之间,命运早已张挂了一张细密的蛛网,而你却狂热地一头扑上去,可怜的疯子,现在你拼命挣扎,头也破了,翅膀也断了,被命运的铁钳夹住了!……雅克大人!雅克大人!一切都让命运去安排吧!”

“我向您保证,我绝不去碰它。”夏尔莫吕答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可是,请您放开我的胳膊,大人,求求您了!您的手简直就像一把铁钳。”

副主教根本没有听见,依然望着窗口说:“噢!荒唐!你可真是异想天开,想用你的小苍蝇翅膀,把那张可怕的蜘蛛网撞破,以为可以飞抵光明。

唉!你哪里想到,前面不远处还隔着一扇玻璃窗,这道透明的障碍物,这堵比黄铜还坚硬的水晶墙,把所有的哲学和真理分隔开,你怎么能跨越过去呢?

啊,科学的真理!无数哲人从遥远的地方飞来,到头来碰得头破血流!多少五花八门的体系撞到这扇永恒的玻璃窗,都和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他忽然止住了。

最后这些想法,不知不觉使他又想起了科学,看上去他冷静了。雅克·夏尔莫吕向他问道:“喂,我的大人呀,您什么时候来帮我炼金子呢?我怎么老是炼不出来呢?”

副主教听到这一问话,完全回到现实中来了。副主教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雅克大人,读一读米歇尔·普谢吕所著的《能的对话与鬼的法术》吧。我们所做的并不是完全无罪的。”

“轻点,大人!这我也料到了。”夏尔莫吕说道,“但是,当你仅仅是国王的教廷检察官,年俸只三十图尔埃居,不搞点炼金术怎么行呢!我们还是小声点好。”

就在这时,从炉底下传出一种吃东西的咀嚼声,夏尔莫吕本来就心神不定,一听这声音更加紧张了,问道:“什么声音?”

原来是学生躲在炉底下觉得非常不舒服,也感到非常无聊,东摸西找,总算找到了一块老面包皮和一块发霉的奶酪,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嚼起来,当作一种安慰和一顿早餐。

他饿极了,嚼得特别响,而且每吃一口,咀嚼声都非常清脆响亮,引起了检察官的警觉和惊恐。

“那是我的一只猫,在下面吃老鼠,正饱餐一顿呢。”副主教赶忙说道。

夏尔莫吕听他这么解释,就心安了。

“其实,大人,”他谄媚地笑着说,“所有的哲学家都有心爱的小动物。您是知道塞尔维乌斯这句话的:当然,无处不存在精灵”。

这时,堂·克洛德担心约翰再耍什么新花招出来,于是提醒这位可敬的弟子说,他们还得到门廊去一起研究几个雕像呢,两人走出了密室,学生如释重负,“喔唷”了一声,松了一大口气。

因为他正在担心,深怕膝盖顶着下巴,会磨出老茧来。

六户外咒骂可能导致的后果

“赞美主啊!”

约翰从洞里爬出来叫嚷道,“两只猫头鹰总算走了。噢嘘!噢嘘!哈嘶!吧嘶!吗嘶!跳蚤!疯狗!魔鬼!他俩的谈话真把我烦死了!我的头简直就像钟楼敲钟似的,嗡嗡作响。还有那发霉的奶酪!快!赶紧下楼去带上大哥的钱袋,统统拿所有的钱去换酒喝。”

他用深情而赞许的目光,向宝贝钱袋里瞅了一眼,又拽了拽身上的衣裳,擦了擦皮靴,掸了掸沾满炉灰的袖子,吹着口哨,跳起来转了一圈后,仔细瞧了瞧密室里还有什么可拿的;

顺手从火炉上捡起一颗像是护身符的彩色玻璃珠子,好作为珠宝拿去送给伊莎博·蒂埃丽,最后才把门推开。他哥哥出于最后一次宽容,开着门,而他出于最后一次恶作剧,也让门开着就走了,就像一只鸟儿,欢蹦乱跳,沿着螺旋楼梯直冲下去。

在黑暗的楼梯上,他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嘟嘟哝哝,退到一边去了。他猜想一定是卡西莫多,不禁觉得挺可笑的,因此再沿着楼梯往下走时,一直笑得直不起腰来,到了广场还笑个不停。

一回到地面,跺了跺脚,喊道:

“啊!巴黎的石板路真好,令人尊敬!这该死的楼梯,连雅各天梯上的天使也会爬得喘不过气来!我真是鬼迷心窍,怎么会想起钻到那高插云霄的石头螺旋楼梯里去,只是为了去吃长了毛的奶酪,到窗洞孔张望一下巴黎的钟楼!”

他走了几步,瞥见堂·克洛德和雅克·夏尔莫吕两只猫头鹰正在观赏门廊上的一座雕像,于是踮起脚尖走到他们跟前,只听见副主教悄声对夏尔莫吕说:

“是巴黎的吉约姆叫人用这块镶着金边的天青石来雕刻约伯像的。之所以把约伯雕刻在这块点金石上,是因为这块点金石必须经受考验和磨难,才能臻于完善。恰似雷蒙·吕勒所说:用特殊形式加以保存,灵魂才能得救。”

“反正对我都一样,拿着钱袋的是我。”

约翰心想道。这时他听见背后有个人扯着响亮的大嗓门,连声破口大骂:“上帝的血!上帝的肚皮!假正经的上帝!上帝的肉体!他妈的教皇!别西卜的肚脐!长角和天杀的!”

“十拿九稳,只能是我的朋友弗比斯队长!”约翰嚷了起来。副主教此时正向国王的检察官津津有味地解释说,那条龙的尾巴藏在一个浴池里,于是浴池立刻升起青烟,出现一个像国王的脑袋。

正说着,忽然听到弗比斯这个名字,不由打了个寒噤,骤然顿住,这叫夏尔莫吕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副主教转过身去一眼看见了他的弟弟约翰站在贡德洛利埃宅第门口,正同一个魁梧的军官攀谈。

那正是弗比斯·德·夏托佩尔队长先生,背靠着未婚妻家的墙角,正像个异教徒一样在那里骂街。

“是您呀,弗比斯队长!”约翰拉起他的手说道,“您可骂得真带劲呀。”

“长角和天杀的!”队长答了一句。

“您自己才是真正长角和天杀的!”学生回敬了一句。

“得啦,可爱的队长,谁惹您了,干吗这样滔滔不绝,妙语连珠呢?”

“对不起,哥们。”

弗比斯摆着他的手答道,“脱了缰的马,一下子停不住呀。刚才破口大骂,正像骑着马在狂奔喽。我刚从那帮假正经的女人那里出来,每次出来,胸总是憋得慌,塞满骂人的话儿,得吐出来才痛快,要不,就会活活憋死,简直肚皮和雷劈的!”

“那您想不想去喝两杯?”学生问道。

队长听到这话儿,立刻平静了下来。

“那敢情好,可是我身无分文。”

“我有!”

“行啦!拿出来给我瞧瞧?”约翰神气活现,直截了当地把钱袋掏出来放在队长的眼皮底下。

正在这时,副主教把夏尔莫吕丢在一边,随他去惊讶得呆若木鸡,也跟随到他们身边,在几步外停了下来,仔细观察他们两个人的一举一动,而他俩却因全神贯注地看着那钱袋,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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