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3期
(总第97期)国际政治研究StudiesofInternationalPoliticsNo.3,2005Aug.2005
朝鲜半岛问题与中美关系
王传剑
内容提要:尽管冷战后中美两国在朝鲜半岛问题上已经逐步超越了长期以来的彼此对抗状态,并开始在若干主要方面实现了初步协调,但在对话与合作逐步增多的同时,彼此之间的矛盾与分歧却依然存在,而且这些分歧所反映的并不仅仅是针对朝鲜半岛问题的纯粹孤立现象,而是具有战略层面的深层基础。在共同致力于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的进程中,中美两国所要做的决不应该仅仅限于某些具体政策上的协调,而应当以此为契机,切实推动双方在宏观战略层面上的真正协调。
关键词:朝鲜半岛问题 中美政策互动 分歧与合作
作者简介:王传剑,山东建筑工程学院副教授。(邮政编码:250101)
作为冷战后围绕朝鲜半岛问题的两个最为重要的外部因素,中国和美国在致力于解决朝鲜半岛问题进而谋求东北亚地区的持久和平与稳定方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承担着特殊重要的使命。但是,在新的形势下,中美两国必须重新面对 朝鲜半岛问题 。在谋求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的过程中,两国不应该再用以前的 冷战思维 指导行动,而必须从战略层面和长远角度思考和处理相关事务,并尽可能以彼此协调的姿态来对待双方关系中的若干分歧。本文的目的,就是要对冷战后中美两国在朝鲜半岛问题上的分歧与合作进行系统的梳理和解析,并在此基础上就双方如何进一步缩小分歧、扩大合作进而谋求半岛问题的最终解决提出几点初步的看法。
一
众所周知,朝鲜半岛的分裂与对抗源于美苏冷战体制。在整个冷战期间,朝鲜半岛南北方之间的对抗实际上是东西方对抗在东北亚地区的具体范例,而围绕朝鲜半岛的东北亚力量均衡也在根本上成为美苏两极力量均衡的一个具体体现。如果说在朝鲜战争之前的一段时期内,真正能够对半岛事务发挥重大影响的只有美苏两国的话,那么在战争结束以后,由于中国和日本在亚洲国际政治舞台上都开始以 大国 的姿态出现,因而 在朝鲜半岛的南北双方,就由大陆势力的苏联、中共和海洋势力的美国、日本所环绕,分裂后的南北韩也就各自维持着其不同的同盟关系;换言之,即形成了韩国、美国、日本的南方三角与北韩、苏联、
中共的北方三角关系。 这样,在直到冷战结束前大约40年的时间里,朝鲜半岛就成为美日苏中四大国利益的交汇处,成为东西方之间对峙的一个缩影。与此相对应,美韩同盟互助与美朝敌视对立一起构成了冷战时期美国与朝鲜半岛国家关系的根本特征,而中朝之间互相支持、友好合作与中韩之间互相隔绝、彼此敌对则一起成为中国与朝鲜半岛国家关系的两道既彼此矛盾又无法截然分开的双重景观。由此,在半岛南北双方彼此对峙的 浅层 状态之后,美中两国延续了长期的 深层 对抗之路。
当然,尽管对立与斗争构成了冷战时期中美双方关系在面对朝鲜半岛问题时的主要方面,但这并不妨碍两国在特定历史阶段的关系缓和。历史已经表明,在中美两国关系相互对抗之时,必定是朝鲜半岛局势恶性循环之期;而当双方关系彼此协调之时,也必定是半岛局势良性发展之期。如果说前者构成了整个冷战时期三方关系主旋律的话,那么后者至少是在尼克松访华与中美建交时期开始得到体现。而在此之后,伴随东西方冷战的结束以及相关大国半岛政策的相继调整,东北亚地区国际关系格局开始步入一个新的阶段,而中美两国的朝鲜半岛政策也开始出现良性互动的趋势,双方关系在面对朝鲜半岛问题时正在更多地以 相互协调 取代 彼此对抗 。
这一时期,中美两国均从冷战后朝鲜半岛的实际情况和南北关系性质以及变化了的东北亚地缘政治现实出发,并充分考虑各种复杂因素,尽可能以相互协调的姿态共同谋求朝鲜半岛相关问题的解决。1990年9月,具有历史意义的半岛南北总理第一轮高级会谈在汉城举行。在这之后,韩国和朝鲜于1991年9月17日同时被接纳为联合国会员国。 关于南北和解、互不侵犯和合作交流协议书 (即 南北基本协议书 )于1991年12月13日签署,而 朝鲜半岛无核化共同宣言 也得以发表并于1992年2月19日生效。特别是以1992年8月24日中韩建交为标志,中美两国在朝鲜半岛问题上实现了初步协调,双方政策也随之出现了良性互动的趋势。这一时期,中美两国都以其特有的方式表达了对朝鲜半岛南北和解进程的支持与欢迎,并在实际的政策操作中采取了协调性立场。尽管由于受到 核危机 和 导弹危机 所引发的朝鲜半岛紧张局势的影响,南北和解进程曾数度中断,但朝韩双方并未因此放弃各自的努力,它们以不同的方式继续表现出彼此和解与合作的热情,而中美两国以及有关各方也始终没有放弃谋求东北亚和平与稳定的努力,并最终促成了半岛分裂以来首次南
北首脑会晤的举行和具有历史意义的 南北共同宣言 的发表。在这之后,更是引发了南
北和解进程的显著加速以及美朝关系的突破性进展。
在冷战后朝鲜半岛的局势发展中, 核危机 的出现应当说最具爆炸性和挑战性。但恰恰是在谋求解决这一问题的过程中,中国与美国在朝鲜半岛的共同利益开始显现出来,而双方的政策互动也由此得以真实体现。在这一问题上,中国的态度是鲜明和一贯的,即支持朝鲜半岛建立无核区的建议,欢迎有关国家在核问题上的谈判取得进展,主张通过协商谈判解
高崇云: 中共与南北韩关系的研究 ,台北:正中书局1989年版,第14页。在促成南北首脑会晤方面,中国的作用尤为突出。参加南北首脑会谈协商的韩方特使、韩国文化观光部长官朴智元曾于2000年4月11日接受日本 读卖新闻 的记者专访,披露了他先后在上海、北京与朝方特使三次秘密会谈的情况,从而证实了有关方面对于朝韩首脑会晤是在中国秘密敲定的猜想。之后不久,朝鲜领导人金正日于5月29日秘密访华,同中国领导人就两党、两国关系以及朝鲜半岛局势等问题进行了协商。而在朝韩首脑会谈之前,中韩建交的主要推动者之一、韩国前总统卢泰愚也曾出访中国。
决分歧,反对付诸制裁等强制性手段。围绕这一政策基调,中国力促双方通过协商对话解决危机冲突,并积极进行多方斡旋,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对核危机的解决进程发挥了影响。而美朝双方则经过反复折冲,最终于1994年10月21日签署了 核框架协议 ,在当时所可能的水平上,暂时解决了朝鲜核问题。在这之后,面对第二次朝核危机的爆发以及美朝对抗的再度升级,中国方面以 劝和 与 促谈 为宗旨展开了 静悄悄的 外交斡旋,并最终促成了2003年4月23日至25日的北京 三方会谈 ,从而为通过和平对话解决朝核问题提供了可能性。随后,中国又继续根据事态发展的需要,积极与有关各方密切合作,先后促成了第
一、第二和第三次北京 六方会谈 。如果说第一次 六方会谈 (2003年8月27-29日)最大的收获是确认了朝鲜半岛无核化目标,启动了和平谈判进程,为继续通过对话解决朝核问题奠定了基础的话,那么第二次 六方会谈 (2004年2月25-28日)则成功启动了实质问题的讨论,发表了和谈进程中的首份文件 第二轮六方会谈主席声明 ,并同意建立工作组以推进会谈机制化。而伴随5月12日 六方会谈 工作组会议的召开,在第三次 六方会谈 (2004年6月21-22日)中有关各方都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案,并一致认同实施核冻结并采取相应措施是弃核的第一阶段,同意以循序渐进的方式,按照 口头对口头,行动对行动 原则寻求核问题的和平解决,这标志着谈判进程进入到了攻坚阶段。此后有关各方仍然在不断积极努力,中美双方针对朝核问题的政策互动也一直没有间断。
这表明,中美两国在朝鲜半岛问题上已经逐步超越了长期以来的彼此对抗状态,并开始在若干主要方面实现了初步协调。双方的政策互动不仅促成了半岛南北高级会谈和南北首脑会晤,而且使严重威胁半岛和平与稳定的第一次朝核危机得以化解,并通过 六方会谈 框架积极努力,争取问题的最终圆满解决。显然,作为能够对朝鲜半岛事务产生重大影响的两个大国,中美关系的健康发展以及两国外交政策的相互协调,已经成为促进半岛南北关系良性互动和维护半岛和平与稳定的一个重要甚至是关键性的因素。
二
必须看到,冷战后中美两国的朝鲜半岛政策之所以能够实现彼此协调,关键在于双方对于朝鲜半岛问题以及东北亚局势的未来发展有着一个共同的政策目标认知,这就是尽可能维持半岛的和平与稳定,确保整个东北亚地区的安全与繁荣。
实际上,在近年来有关朝鲜半岛政策的美国官方文件、期刊、著作和政界人士的讲话中, 和平 与 稳定 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词汇,这意味着它是美国在朝鲜半岛问题上最主要的诉求。当然,美国政策中 和平意向 的最直接动因是所谓朝鲜的 战争威胁 的存在,而其最终目的则是要防止朝鲜发动战争,尤其是避免与之处于战争状态。进一步讲,避免战争的渴望一方面产生于不能或不愿承受由于战争所必然带来的巨大损失,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无法断定或确认战争所造成的间接影响是否会带来更为不利的后果。因为很明显,如果朝鲜半岛再次发生战争,那么美国必然要以履行美韩同盟义务为由加入到对朝作战的行列中来,但战争的代价将是巨大的,而其激烈程度也将远远超过1950 1953年的朝鲜战争。而且这种战争有可能会对美国的全球战略产生诸多不利影响,美国尤其对这样一场新的战争是否会导致它与中国和俄罗斯之间的一轮新的全球性对抗存在着实实在在的担心。相反,维持现状则一方面有利于美国确保其同盟体系和亚太驻军的存在与发展,从而为其亚太安全战
略的顺利实施创造必需的条件,另一方面也有利于美国在朝鲜半岛和平与统一进程中继续发挥 主导作用 ,从而确保其在东北亚的战略主导权。因此,从其自身利益出发,美国所采取的策略是一方面 加强美日韩共助体制,迫韩与其协调步骤,消除因驻军地位问题引发的双边摩擦 ,另一方面则尽力争取 将南北和解进程定格在 和而不统 阶段,以防止朝韩关系发展过快危及美地区军事存在。 由此可见,在面对朝鲜半岛问题的时候,美国实际上是将它作为其亚太战略、乃至整个全球战略中的重要一环来考量的。从这个意义上讲,美国对朝鲜半岛的政策选择归根结底是为其亚太战略的实施服务的,而它所一再标榜的所谓维持半岛 和平 与 稳定 的说辞,因此也只是实施其亚太安全战略的一个手段和一项策略
而已。
不过,尽管 和平 与 稳定 在美国的主观政策思维当中更多地具有 利己主义 倾向,但就具体的政策实施而言,却在客观上起到了积极作用,在与包括中国在内的有关国家的朝鲜半岛政策的 对撞 中实现良性互动。因为对中国来说,一个稳定、和平的朝鲜半岛显然符合中国的安全利益,这也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总体战略与和平建设发展的需要。正如外交部长李肇星2004年在十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答记者问时所指出的, 我们国家正在集中精力加快自己国内的经济社会发展,我们最需要的是一个和平的、稳定的周边环境和国际环境,我们不愿意看到一个出现核武器的朝鲜半岛,我们愿意看到的是一个和平、稳定、富裕的朝鲜半岛作为我们的邻居 , 中国政府的目标是清楚的、明确的 ,这就是 要维护半岛
的和平与稳定 。毋庸讳言,作为中国周边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朝鲜半岛对于中国国家
安全的各个层面都有着深远的影响,是中国安全利益的重点所在。特别是在中国为致力于经济建设而谋求 以邻为善,与邻为伴 的周边战略时,朝鲜半岛就更加成为重中之重。因此,中国不能不对半岛局势给予严重的关注,也不能不在维护东北亚和平与稳定的过程中发挥自己力所能及的作用。实际上,在冷战后中国的半岛政策当中,一直是将维持和平与稳定作为第一要务,并把它作为中国处理朝鲜半岛事务的基本准则。在冷战后有关半岛问题的几乎所有重大事件中,中国都以其巨大的努力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而事实表明,所有这些努力本身对于解决半岛的历次危机、维护东北亚的和平与稳定都起到了建设性有时甚至是关键性的作用。
对于这种情况,一心为了将朝鲜半岛纳入其全球战略轨道而谋求东北亚和平与稳定的美国不可能无所察觉。在美国看来,虽然冷战已经结束,两大阵营之间的对立也已不复存在,但中国仍然在许多方面具有极为重要的战略价值。中国在朝鲜半岛问题上具有重大利益,但又不是卷入危机的直接冲突方,这使得它可以起到韩、朝、美、日四方沟通、联系渠道和缓冲的作用,并成为危机中维护和平与稳定的关键一环。布热津斯基博士在其 大棋局 一书中,曾就中国的朝鲜半岛政策和地缘战略意图展开过系统分析,但在做了大量的阐述之后, 杨伯江等: 朝鲜半岛缓和进程中的东北亚地区形势 , 现代国际关系 ,2001年第1期,第31
王传剑: 双重规制 冷战后美国的朝鲜半岛政策 ,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年版,第282页。十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李肇星部长答记者问,新华社北京2004年3月6日电。页。
他也不得不承认, 不管如何,没有中国的认可,朝鲜的统一是难以实现的 。美国人显然
很清楚,至少就目前的情况看,中国在劝说朝鲜加入地区安全合作的问题上扮演着一个非常特殊的角色。而且正因为如此,每当半岛局势紧张的时候,美国并不排斥中国发挥作用,有时甚至对此做出鼓励的姿态,这在 核危机 过程中得到了最为直接的体现。
从维护东北亚和平与稳定的长远利益出发,中国方面为推动核问题的和平解决做出了巨大贡献,而这种结果的出现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美国的利益需求。因为后冷战时代美国朝鲜政策的重点,已经不再是消除半岛新的战争问题,而是如何遏止来自朝鲜的 扩散威胁 以及对美国在东亚战略利益的挑战问题。尽管冷战后中美两国在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方面经历了较为激烈、复杂的矛盾和斗争,防扩散领域也因此成为中美双边关系中三大分歧与对抗领域之一,但这种分歧仅仅是为实现防扩散目标而采取的具体方式的不同,并不意味着双方战略目标上的根本分歧。伴随近年来对话与合作的逐渐增多,防扩散、军控、裁军等问题已经开始逐步由冷战结束初期中美矛盾、分歧甚至对抗的领域转变为两国进行战略对话、合作的领域,中美之间在这一领域的共识和共同利益逐渐增多,协调和合作倾向明显增强,这就在客观上为双方共同面对所谓朝核问题和导弹问题奠定了较为坚实的、彼此可以协调与合作的共同利益基础。
与此相适应,伴随 9 11 事件的发生和反恐战争的展开,特别是在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之后,基于共同的维护朝鲜半岛和平与稳定的需要,美国方面曾多次主动派员就半岛问题与中国方面进行探讨,而两国首脑会谈也屡屡将半岛问题作为彼此交流的中心话题。美国人显然非常清楚,没有中国的积极参与,全球范围内的事务将难以圆满解决;没有中国的积极参与,亚太地区的繁荣与发展将难以最终实现;没有中国的积极参与,东北亚的和平与稳定也将难以长久维持。进一步说,朝鲜半岛问题的解决离不开中美关系的大环境,要谋求按照美国的意图推动半岛局势的发展,就必须保持中美关系的长期稳定,加强与中国方面的有效合作。正是这一点,为近年来中美双方在半岛问题上的政策协调奠定了最基本的、也最为直接的基础。
三
当然,在共同致力于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的过程中,中美之间的政策互动还远没有达到真正协调的程度,两国的朝鲜半岛政策在某些具体问题上还存在着明显的分歧甚至矛盾对立。这种情况似乎并不难以理解,因为中美关系可以说是当今世界和国际关系史上最为复杂的双边关系之一。中国是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美国是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中国是最大的发展中国家,美国是最大的发达国家。都是 最大 ,决定了中美两国之间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些利益矛盾和冲突,而双边关系也必然表现为一种两面性:既有合作、互利的一面,也有对抗、冲突的一面。何况从概念本身来讲,所谓对抗也并不仅仅意味着分歧,而所谓协调也并非只有合作。协调与对抗只是相对而言,只不过对抗当中的分歧成分可能大于合作成分,而协调中的合作成分要大于分歧成分罢了。
作为与朝鲜半岛和平与稳定直接有关的两方,中美两国都愿意在冷战后看到半岛的和平 (美)兹比格纽 布热津斯基: 大棋局 ,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70页。
与稳定,都支持南北双方开展对话和改善关系,也都支持朝鲜和平统一的目标。但不同的是,中国一贯强调要采用和平方式解决半岛问题,并且极力主张应当充分考虑有关各方的安全关切,而美国则是采取 遏制 与 接触 相结合的两面手法,虽然也希望以和平方式解决问题,但却动不动就以武力相威胁,并很少站在朝鲜的立场上来思考问题。同样,中国坚持在巩固与增进中朝传统友谊的同时发展中韩友好关系,认为只有在平等国家关系的友好发展基础上,才能进而谋求半岛问题的最终解决,而美国却依旧抱着冷战思维模式不放,一方面强化和巩固与韩国的联盟关系,另一方面则继续对朝鲜持敌视政策,拒不扩大和拓宽与朝鲜的接触。另外,中国支持半岛双方谋求民族统一的努力,主张南北方自主解决半岛自身问题,因为解决半岛的悬案主要取决于北南双方自身的努力,而美国却坚持以是否符合其战略需求为标准,实质上奉行一种维持现状政策,以至于它是否真正希望半岛尽快实现统一,直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无法断定的问题。
总起来说,冷战后美朝关系的发展,是围绕着朝鲜半岛出现的几次危机而展开的,而所谓朝鲜的 核问题 又首当其冲。在就 核问题 的反复交涉过程中,美朝之间既有合作又有斗争,既相互敌对又彼此妥协,既频繁坐于谈判桌前又每每处于战争边缘,双方关系经历了一段曲折复杂的发展历程,也使世人实在看不懂美国的对朝主调到底是什么。在实际的美国对朝政策实施中, 遏制 与 接触 这两手策略时而 彼此交叉 ,时而又 相互交替 。广泛的接触之后往往是遏制的再度强化,而过度的遏制之后又常常是接触的进一步加强。而且,即使是在所谓的 和平对话 进程中,美国方面也不时表现出一些 威胁 言辞和强硬之举,并每每对于朝鲜的立场以及导致这些立场的某些安全关切不予理睬,更多的只是一味强调朝鲜方面应当无条件地接受自己的条件和要求。与此相对应,中国虽然赞成也确实希望朝鲜半岛无核化,但却反对试图采用经济制裁、军事打击等强硬手段解决问题,而是主张和支持由朝鲜与有关各方对话、协商、谈判来解决问题。为此,中国一贯支持有关各方采取的有利于缓和半岛紧张局势的一切倡议和行动,对于美国等方面所采取的一切不利于半岛稳定的措施则予以坚决反对。针对 六方会谈 进程中美国方面一再忽视朝鲜的安全利益,并多次置朝鲜和其他有关各方合理的安全关切于不顾的情况,中国也在不同场合多次强调, 我们始终主张保持朝鲜半岛无核化,维护半岛的和平与稳定,并主张通过对话与协商方式和平解决朝核问题。朝鲜问题错综复杂,中国希望各方保持耐心,显示诚意与灵活。在解决核问题的同时,朝鲜的正当安全关切应当予以满足。中国将继续坚持客观公正的立场,与国际社会一道,为争取早日和平解决半岛核问题做出努力。
实际上,中美两国在朝鲜半岛问题上的这些政策分歧,反映了冷战后在东亚地区和平与稳定问题上两种截然不同的思路:一种是强调以协商一致为原则,以平等对话为手段,谋求以外交努力解决争端的途径;另一种则是追求冷战遗留下来的集体安全体系,谋求以实力为后盾、以军事同盟为手段、以地区多边安全合作为补充,建构以军事力量应对挑战的地区安全体系。这两种不同思路的根本分歧,在于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手段来维护亚太地区的安全与稳定 是用冷战时期的军事强权、军事同盟的方式和手段?还是以适合冷战后时代需要的对话合作方式?在这一点上,美国的选择是继续延用冷战方式,通过保持和加强亚太驻军、强化双边军事同盟来 维护亚太地区的安全与稳定 ,而中国则支持、参与地区对 新华社维也纳2004年9月20日电。
话合作,主张摒弃冷战思维及模式,通过地区各国间对话合作,以政治、经济手段而不是以单边和双边军事手段实现地区安全。也就是说,美国主张的和平与稳定是在保持美国既得利益的基础之上、有利于美国延续在亚太地区 领导地位 的和平与稳定,而中国主张的则是地区内大小国家一律平等、经济发展、睦邻友好、互不干涉内政的和平与稳定。美国要在亚太地区实现安全、经贸、民主人权三大战略目标,而中国则是希望营造一个有利于本国现代化建设和祖国统一、地区各国和平发展的地区环境。中美两国维护地区和平与稳定的出发点和目的不同,各自实施亚太战略的思维和模式不同,双方在对待美国加强亚太地区军事力量、强化双边军事同盟的做法以及针对地区多边安全对话合作的态度和立场因而也不同。这种状况的存在,必然导致彼此之间的战略和策略分歧,也必然影响到双方在对待具体问题上的态度。而在像朝鲜半岛这样至为复杂的热点问题上,双方在合作的进程中存有分歧,也就成为一种必然了。
四
尽管冷战后中美两国在朝鲜半岛问题上已经逐步超越了长期以来的彼此对抗状态,并开始在若干主要方面实现了初步协调,但在对话与合作逐步增多的同时,彼此之间的矛盾与分歧却依然存在,而且这些分歧所反映的并不仅仅是针对半岛问题的纯粹孤立现象,而是具有战略层面的深刻基础。从这个意义上讲,在共同致力于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的进程中,中美两国所要做的决不应该仅仅限于某些具体政策上的协调,而应当以此为契机,切实推动双方在宏观战略层面上的真正协调。因为中美关系的健康发展是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的重要基础,而半岛问题的和平解决则是推动中美关系发展的一个现实途径。
不容否认,中美关系是有史以来最为复杂的双边关系之一,它既具有两种社会制度国家之间关系的属性,又具有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关系的属性,同时还有大国之间关系的属性。但是,在解决朝鲜半岛问题的过程中,中美两国负有共同的、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使各自的作用得以顺利发挥,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一种真正 优化 的 系统合力 ,必须首先确保中美两国之间能够在战略层面实现良性互动。换句话说,中美双方应该进一步加强彼此间的沟通,促进相互间的协调,争取在战略层次上增进相互信赖,在行动上不断推动合作,通过共同的努力寻求各自利益的最佳结合点。必须明确,中美关系的健康发展不仅是双方关系自身发展的需要,也是在东北亚地区建立和平、稳定、公正、合理的国际新秩序的需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为半岛问题的解决创造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才能使半岛问题在南北双方自主、自愿的基础上,在有关各方都能接受的情况下得到彻底、圆满的解决。
当然,东北亚各国间的安全利益复杂交错,有些利益冲突和战略竞争因素很难在短期内得以消除。然而,正因为各国间安全利益具有相互冲突之处,更需要有关各国从长远利益和客观实际出发,冷静、理智地处理这些分歧,防止潜在矛盾与摩擦因素上升为现实冲突。必须看到,冷战后的朝鲜半岛问题之所以持续升温,并一直无法得以妥善解决,关键在于有关国家仍未彻底摆脱两极体制和冷战观念的束缚,仍然在用老一套过时的办法来应对已经变化了的现实,这就在根本上阻碍了一种真正新型的适应时代发展需要的国家关系的建立。在这一点上,美国的政策毫无疑问是最值得反思的。应当说,至少到目前为止,美国还只是从自己的战略利益出发来考虑朝鲜半岛问题,而很少重视半岛南北双方人民的自主选择。它的言
行似乎是在向世界宣布,半岛局势的任何发展,都必须以符合美国利益为前提,否则,它就将毫不犹豫地进行干涉。
客观地讲,朝鲜近年来之所以敢于挑战国际社会有关控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弹道导弹扩散方面的规则,并因此而使半岛笼罩在 核危机 和 导弹危机 的阴影之下,主要是基于两个方面的战略考虑:一方面借此缓解自己对敌手的恐惧,另一方面则是创造条件发展其
已经急剧衰退的经济。但是,在以美国为代表的一些国家眼里,朝鲜一度被认为是一个不
断挑战现状的 无赖国家 ,一个毫无理性的国家。在美国的许多媒体中,朝鲜从未被视作地区安全合作的一个平等参与者和伙伴,而是被描绘成一个很难约束的国家。在它们看来,朝鲜不仅威胁本地区的稳定和安全,而且根本不可能成为营造地区稳定及安全的积极因素。与之相适应,美国政府不仅没有将朝鲜置于与其他国家平等的地位,而且从未设身处地地体谅它的政治安全环境。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很难真正理解朝鲜在地区安全问题上所采取的对策,也很难对其现行朝鲜政策做出战略性调整,进而通过一些切实可行的方式鼓励平壤在构建稳定的地区安全机制方面扮演一个更为积极的角色。
显然,要顺利解决所谓核问题进而谋求朝鲜半岛问题的最终解决,就必须首先充分考虑到朝鲜方面的利益关切,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一种真正新型的国家间关系,这也是使该地区真正从冷战走向和平、从相互猜疑走向共同繁荣的必由之路。在当前的现实条件下,如果能够为处于弱势和被制裁处境的朝方提供一个更为宽松的国际环境,使其有一个基本的安全感和生存条件,显然将有助于朝方在南北对话和地区安全合作中提高自信心和积极性。在这方面,理解朝鲜、承认朝鲜、帮助朝鲜,走合作、和解之路,应当成为中美两国在面对半岛问题时的惟一现实选择。因为很明显,只有正视朝鲜作为一个国家存在的权利,才能为彼此间的信任创造必要的前提;只有与朝鲜建立外交关系,才能推动彼此间的关系向着正常化方向发展;只有对朝鲜提供必要的援助,才能使朝鲜尽快摆脱目前的困难状况,从而真正成为一
个 正常国家 。可以相信,假如相关国家能够在这一方面做出切实的政策调整,那么真
正建立半岛南北与相关大国之间的新型国家关系也将成为一个并不久远的现实,而所谓朝鲜半岛问题的最终解决也将指日可待。
(责任编辑:钱雪梅)
张锡镇: 对朝鲜政策的再思考 , 国际政治研究 ,2000年第2期,第61页。参见陈峰君、王传剑: 亚太大国与朝鲜半岛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7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