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的标枪从岁月头顶飞过

　　又一场夜雨在路上下了起来。七八个学生站在校门候车厅里等车。老K的眼镜上全是雨水。他驶出市区，滑下广陵坡。广陵坡之后再也没有路灯了，街道窄而深，只能靠车灯照明。十字路口，一辆大众汽车与他狭路相逢，车灯开得又大又亮，老K“切”一声，停在一个水坑里，让汽车先行。车被推进门时碾出两道黄土印。老K开始洗澡、吃面，妻子为他烘鞋。直到他们躺下，雨还在下。“学籍信息采集得怎么样？”妻子问。“别提那个垃圾单机软件了，老是出错。”“学生数据我也录入过，老K，没有你所说的那么严重。”“站着说话不腰疼，不信你试试看。”老K背对着妻子，伴着雨声，睡着了。 　　老K和妻子都是名牌师范大学毕业的。他们结婚的这些年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对方：我们是教师队伍中的佼佼者。妻子除了学业有成之外，还是个运动健将。她洗菜做饭的时候，特别爱讲她在校际标枪比赛出风头的事情。她说，虽然她那时候没有进入决赛，可是比起同系的女运动员，她出类拔萃极了。妻子还爱告诉老K，当年周末约会她的男生何其之多，尤其是当老K不满意她做的饭菜的时候，她就要数给老K听，多少人曾经追过她，某某人对她又如何如何。老K不喜欢听她的风流韵事，可是看到妻子那双娇嫩的手在碗盆里浸得掉皮，又不禁对她格外怜惜。 　　“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妻子自勉道。每一天，她趴在饭桌上备课改卷，专注得忘我。还是同一中学，还是高一数学，她教了五六年，依然教得无比用心。老K比妻子悲观得多。每一天结束晚修开车回家，他都会感慨前程渺茫。他从未离开过教岗，所以不晓得除了教书之外，他还能干些什么。他习惯了准薪准假期，所以讨厌民营企业的各种剥削。而且，长期不涨的薪水，让他在省吃俭用之余不得不斤斤计较。诸如此类的内忧外患，如同一个咒语，投射到老K身上：他无法离开;他无法赚到更多的钱来抵御生活的重压;他无法给家庭带来变革。 　　老K有过一位要好的同事，辞职后改行卖水饺，卖得火爆，赚了很多钱。他拉拢老K跳出来，合股开分店，老K跃跃欲试，最后还是拒绝了。妻子说：“无论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她仰起那张漂亮的脸望着他，忽然皱眉了。她突然想起了一位曾经追过她的大学同学。那位同学颇有能力，混迹民企三四年，薪水比她高出三成，但前年国庆节加班补贴至今还没收到。“还是当教师好。”她摸了摸微隆的肚子，心里嘀咕着。 　　最后，老K买了一辆汽车。老K说，走夜路千难万难，瓢泼的雨淋在身上，人的心会因此变得僵硬、麻木，冰锥似的尖锐。与其自困，不如将心中种种无奈的想法，像标枪一样扔出去，“嗖”的一声，从岁月的头顶飞过。正如筷子兄弟唱的那样：生活像一把无情刻，改变了你我模样。未曾绽放就要枯萎吗？我有过梦想。 　　（丁德宣荐自《三联生活周刊》） 　　责编：小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