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多了一盆龙舌兰。这是一位女同事伺候多年的植物。她的赠予，令我喜出望外。修剪一番之后，我将它摆在了最显要的位置，以便于观赏。不仅如此，我还拍了照片，发了微信，并随图片写了几句话：
以为你是芦荟，你却是它的表叔。以为你来自非洲，一定很黑，你却比最近的股市还要绿。以为你嘴唇肥厚，一定不善言辞，你却在知己面前喋喋不休。以为你就是一根带刺的草，却不知十年后竟然会开出美丽的花朵。以为你身上长刺，一定有毒，却不知你可以果腹，可以酿酒，曾经醉倒那么多的人。而我只等待你开花的时刻，在花期里定居，写一首难忘的诗，让人生换一个角度或调一个方向。
这之后，一得闲暇，我便坐在小板凳上，望着它，静静地欣赏。有一天傍晚，我正凝神沉思时，突然吹来一阵急速的风，扬尘眯了眼睛，我自然而然地转过头来。这一刻是那么令我震惊：泡沫盒里的那株水稻死了！
我谴责自己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即有了龙舌兰，竟然忘记了朝夕相处的水稻。这株水稻倾注了我的多少心血啊。虽然它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名贵花草，也不需要我花费多少心思伺候，只要一点点水分就足以让它生存，令它发芽、开花、抽穗……可我竟然连这一点要求都没有满足它！我羞愧难当，甚至无地自容。
想当初，它无意间来到我的家，隐居在盛土的泡沫盒里。不知是怎样的机缘给了它生命的起死回生的力量，它渐渐地苏醒过来。它真的没有辜负时光的恩典，睁开了眼睛，张开了嘴，悄悄地萌生出娇嫩的芽苞。黄黄的谷粒，末端抽出一根白白嫩嫩的芽，然后由白而青，由青而绿……它就这样一天天地生长起来，抽出长长的叶片。为了它，我时常将阳台最里边的那扇窗户洞开，有风吹拂，有雨淋漓，有阳光直射。起风时，它摇曳生姿，婀娜妩媚；无风时，它亭亭玉立，苗条如少女。既然是水稻，充足的水分自然是不可少的。于是，我便定期往泡沫盒里注水，以保持水稻所需要的水分。劳作的过程，竟然是我享受的时光。我也时常在寂静的夜晚，悄悄地来到阳台，与水稻相互对视，相互言语，默默地感受彼此之间的默契。摩挲灵魂，感应心灵。我们静静地相对，却从来没有安静过。看到它蠢蠢欲动，我激动，我澎湃，我想呐喊……可我仍然尽最大的努力保持夜晚的静谧，不扰这和谐共处的花草世界。有月光的夜晚，它总是踮着脚尖，翻越高高的阳台，�t望远处的故乡。它的身子因此倾斜了，朝着故乡的方向，拔节有声。只有入秋后的蟋蟀鸣唱时，它才稍许安顿下来，侧耳聆听，仔细地辨别每一缕音色是否遭遇他乡的洗礼，是否还有老家的味道。
每每看到此番情景，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在故�@劳作的母亲，想起秋风中的老南瓜。母亲一直在故乡守候我的灵魂初生地，守候我心灵的家园。而南瓜能够洞见许多乡村往事，烛照前程。我时常梦见母亲漫步在秋风飒飒的原野，稻子熟了，高粱熟了，只有秋风以不老的身姿挑逗苟延残喘的蜻蜓……我在追撵蜻蜓的途中醒来――窗外有一轮贴窗的明月，静静地凝望。我看见春雨中缓缓漂移的蓑衣，听到秋风中飘忽的劳动号子。
身在城市心为客，月亮如水相思地。正好这株水稻慰藉了我的灵魂。每次看到它，我油然想起自己的出生地――麒麟畈，想起还在乡间劳作的母亲；想起水稻生长的过程，宛若人的一生，从胚胎到萌芽，从萌芽到抽苗……直到开花、结果，然后成熟，被人收割。在故乡，从来没有夭折的水稻，只有发育不良，只有苦难。正因如此，我才有一段困苦不堪的童年，忍饥挨饿，却艰难地活了过来。
面对枯萎的水稻，我几乎捶胸顿足，不能原谅自己。我相信它的灵魂一定能够回到老家麒麟畈。只要它能够回到那里，它就一定能够再生，一定能投胎成一株优良品种，超越现实，追随梦想，进入农民的理想乐园。
我为什么说这株水稻的故乡是老家麒麟畈呢？
它是怎样来到我家的，确实跷蹊。想来想去，应该是我家“领导”用来做豆腐乳的稻草里夹杂了稻籽，无意间落入了泥土。而这些稻草都来自老家麒麟畈。生命需要滋润，水稻也不例外。或许因为泡沫盒里培植了几株花草，我时常给它们浇水，也顺便催化了水稻……看到如此蓬勃的情景，我自然欣喜。而自从有了龙舌兰后，我便忘了这株水稻，忘记给它浇水，以至于后来它竟然死了！难过了一阵子，却也想开了。这株水稻本来就不是城市之物，岂能在泡沫盒里种植？它的存在，抑或是为了慰藉我的一丝一点的乡愁而已。这株水稻自己也是有乡愁的。好端端的一粒水稻种子，竟然流落到城市的“荒莽”之中。其实，这会儿，它并没有死，而是魂归故里了。我应该为它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呢？我能做什么呢？当然是为它写点什么，那就叫《一株水稻的乡愁》吧。
一筐阳光
我随手将一只筐扔在廊道的末端，因为忙碌，疏于处理，它一直静静地横卧在那里，无人问津，从炎热的夏季一直到寒冷的冬天。
有一天，一只肥硕的猫，迈着优雅的步伐，路过我办公室的门前。它显得有点犹豫，一顾三回头，然后似乎作了决断，大步流星地朝那只废弃的筐奔去。
这一细节正好被我无意间看到，也没有放在心上。每个人的每天，要经历很多事物，特别是目之所及，不可能都一一记在心上，甚或思想一番。
我接着做我的事情，阅读电子期刊，浏览网络新闻……这些都成了我每天的生活内容，仿佛编了程序一般，没有特殊情况，不必修改的。
突然，我听见猫的抓挠声，越来越密集，幅度也越来越大。这引发了我的好奇。我放下手中的鼠标，出了门口，然后蹑手蹑脚地靠近那只筐。随着距离的缩小，筐里的动静也越来越轻微。嗖――它终于从我的眼皮底下窜走了。
打这以后，我总能听到廊道的尽头有�O�O�@�@的声音。我知道那只猫又躺在筐里睡懒觉了。百无聊赖时，我也走到那只筐边，想看个究竟。我发现廊道的尽头，阳光充沛，又避风，真是一个温暖的港湾。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这只猫会选择这只筐了。刚开始的时候，我一临近那只筐，猫便会自觉地离去，仿佛这个领地归我所有，它是入侵者。后来，我干脆搬来一只旧藤椅，放在筐边，持一本消闲的书箱，一边晒太阳，一边阅读。日子久了，那只猫发现我没有什么歹意，便又悄悄地回到筐里。我们各晒各的太阳，相安无事。
春节尚未来临，可春天就来了。小院里一下子变得生机勃勃，先是梅花开了，包括蜡梅，后是桃花开了，再后来就有许多野猫来到这里。它们的嘶鸣令人恐惧。多少回，我逃离小院，到隔壁的三台山享受一番清静。
等我回到小院的时候，这里似乎突然安静了。我反倒不适应了。
我想起廊道尽头的那只筐。于是，我向它靠近，再靠近。细微的声响依然连续不断。我终于看到那只肥硕的猫了。它安详地望着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它一动不动地安卧在那儿，眼睛的晶状体里聚积了温暖的光芒，但又特别安静。我在想，它是不是怀孕了？这个不甚突兀的想法，来源于我对生活的体验与观察。果然，一段时间后，我再次来到筐边，欣喜的一幕展现在我的眼前。5只可爱的小猫咪，温馨地依偎在母亲的怀抱。
俗话说，一龙二虎，三猫四鼠。这5只猫咪，一定不会被人看好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它们离去了，留下空空落落的筐。
正值主管部门来单位检查，那只筐被保洁员清理了。我突然觉得少了什么，惆怅，忧伤……它们像潮水一般涌向我的心头。
我找到保洁员，问那只筐扔到那儿了。她十分惊诧地望我，什么筐？我便详细地向她作了说明。她笑着说，那只破筐早被垃圾车送走了――你要它有何用？
我不知怎样回答她，只好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
迩来老是心神不宁，眼前老是晃动那只充满阳光的筐，还有那只依赖在筐里晒太阳的猫。它们都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廊道。这里似乎缺少了什么。缺少什么呢？应该是一筐阳光，一窝猫；一段亲情，一番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