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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鸡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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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口突然蹿出个人影,随着“啊”的一声惨遭叫,车身颠簸,急刹车的金属摩擦声刺耳……这些本能的反应发生在转瞬之间。然后是急促地想一下,口害,还想什么?身边的司机小李已脸色煞白,瘫在驾驶座上――轧人了!   我赶紧跳下吉普车,看见车下躺着个人,想把他拽出来,又觉不妥,应该保持现场,叫警察来处理……也不对,这村里哪儿有警察呢?人命关天,还是先送医院抢救吧!我拉着他的双脚往外拽,呀呀,这姑娘竟然赤裸着上身,猛然记起,认得的呀,原来是小凤!      一      “是她。”   “还能是谁呢?”   “唉,命里注定,早晚的事儿。”   “车压死,比人压死干净。”   社员们围过来七八个,简短议论,听话茬儿并不吃惊。   “快搭把手,把小凤抬上车,送医院!”我叫着。   “老赵回来啦!”   “是老赵的汽车!”   我认得小凤,社员们也认出了我,有人还上前使劲儿拍我的肩膀,表示亲热,那眼神儿在说:“臭老九坐上了汽车就敢轧人,真有你的!”   就在此时,史大力伸手到小凤鼻口试试呼吸,又摁着乳房摸心窝,满不在乎地说,“死啦。还送医院干嘛?省点儿汽油吧。”   “还是赶快送医院!”我想,必须抢救,就算救不活,也得要个死亡证明书哇。   社员帮着把小凤抬到车上。可惜小李这个新司机,知道出了人命,吓得连车也不敢开了,手直哆嗦。   “别慌,”我想让小李镇静下来,“送公社卫生院,路不远。然后咱们到公社武装部去报告,这是必须要做的事儿。你别想得太多。”有些话我没说出口,那就是我跟公社干部熟识,又了解小凤的情况,事情有也许好解决。   小李太嫩,吓得简直就不会开车了,连火都打不着,满脸流泪,嗫嚅着,“我不撞人人撞我呀……”   大队治保委员兼民兵连长史大力又发话了,对我也是对大家说,“老赵哇,您这臭老九的毛病还没改造好呀,白在我们村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三年呐。算啦,轧人的事儿由老弟我来解决,武装部也由我报告。您呐,今天是得空回村看乡亲们来了吧?还有这位司机小师傅,别哭啦,你开车也是为人民服务嘛,干革命出点儿差错,毛主席说‘改了就是好同志’。来来,先跟我进屋喝口茶去。”   别小瞧了高中毕业回村务农的史大力,他姐姐史莲香可是我这个史各庄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兼革委会主任,他爹更是本村抗战时期的第一位党员和老支书。因此种种缘故,他刚才这番话,就等于给汽车轧人的事儿定了调子。对于小凤被轧,社员们原本就不吃惊,现在更是二话不说了。   莫非她没有父母亲戚?汽车轧了就算白轧?此事除了司机小李担心之外,在场的人似乎都明白,没啥了不起的。   “进屋喝茶”,这屋就是大队部,人民公社化以来村里最早盖成的五间红砖大瓦房。一九六九年我和另外两位下放干部老许老刘一同扛着行李进村时,就是先到这儿“进屋喝茶”的。后来我们被老支书安排在一户贫农家里住,跟大伙一起下田干活儿,到各户轮流吃“派饭”。   所谓“派饭”,就是上级派来的工作队员,必须跟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由村干部指定到农户去吃家常饭,不准搞特殊化。当年农民吃得非常简单,一天两顿棒子碴粥,老咸菜。吃一顿,我们付给半斤粮票和三毛五分钱,也是上级规定,不论你吃多吃少、吃好吃赖都是这个价。农民是好胜要强的,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坐月子配给的一点红糖,也要拿出来给我们蒸几个糖包子;或者把攒下来换盐、换米的鸡蛋磕了,做一顿接待姑爷才有的好饭――烙饼摊鸡蛋。每次吃到鸡蛋,我也心酸,知道社员只挣工分,手里没现钱,鸡蛋就是社员的零花钱――我曾多次看见村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个鸡蛋,到供销社去换一支铅笔或一个粗纸作业本。但是到各户轮流吃“派饭”,无形中也造成一种互相攀比的压力,社员们彼此打听呀,头一户蒸包子,第二户摊鸡蛋,第三户变着法儿也要包饺子,那怕是野菜馅的呢,也要包,生怕对不起我们那半斤粮票三毛五分钱,更怕村里的闲言碎语,小气呀,不热情接待上级派来搞运动的工作队呀,甚至让大队干部怀疑你是否对这次政治运动有抵触情绪?因此种种原因,干部下乡吃“派饭”的确给社员增添了许多负担。即便如此,你若不去谁家吃“派饭”,他同样有压力,好比他是运动中有问题的人,被打入“另册”了。譬如,谁也不去地主富农家吃“派饭”,那将犯下“丧失阶级立场”的严重错误。当时的团支书史莲香就有这样的顺口溜挂在嘴边:“亲不亲,阶级分,打断骨头连着筋!”因此我们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下放干部,压根儿就没进过地富的家门。   吃了几年“派饭”之后,为减轻村民负担,上级决定下放干部自己做饭吃。此时,除去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我们已经跟史各庄的男女老少厮混熟了。村办小学六年级的“孩子王”史大力小名叫石头,一看见我们仨,石头就领着小凤这群学生大喊大叫:“老许老刘老赵都知道!”以示友好。社员还编顺口溜给我们下放干部画像:穿得破,吃得好,说得多,干得少,一人一块大手表,月底月初往家跑,进城理发又洗澡……谁都可以接茬往下编,农民的语言既生动又形象,把我辈臭老九描绘得惟妙惟肖。   那时候我就认得小凤了,她长得很乖,两只大眼睛像黑葡萄珠,石头领着孩子们喊过之后,她还要用那银铃般清脆的嗓音单独再叫一遍:“老许老刘老赵都知道!”   有一天小凤单独问我,为什么不到她家里去吃“派饭”?   这是个很难向孩子解说的问题,就找个藉口,我们已经自己做饭啦。”   “您不说,我也知道,谁让我们家是地主呢。”   “小凤,你多大啦?”   “属鸡的。”   “十二,懂事儿啦……”   “我就是不懂得,为什么说‘好人不下放,下放没好人’?”   我笑了一下,“‘老许老刘老赵都知道!’知道我们都不是好人,是吧?”   小凤掰着手指头数道,“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这八种人都是大坏蛋,再往后就是你们臭老九了。”   我大吃一惊,万没想到这小学生的思想如此政治化,“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儿?”   “听我爹说的。他说,臭老九跟我们是一路货。”她压低嗓音,悄悄告诉我,“那天,你们到隔壁贫农家吃‘派饭’的时候,我妈发狠,也做了一顿好饭,烙饼摊鸡蛋,还故意多摆三份碗筷。她说,叫下放干部过来尝尝,看地主婆会不会给他们的吃喝里下毒?”   唉,样板戏的唱词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如今倒变成地主家的孩子早熟了。从此我对小凤也另眼相看。      二      民兵连长史大力拉着我走向大队部的红砖大瓦房去“喝茶”,司机小李跟着走了几步又折回去,蹲在车旁――小凤的尸体还躺在吉普车里,我们都离开事故现场,又没报警,反而去“喝茶”,这算什么事呀!   史大力还是把他拉过来,“放心,史各庄方圆十里没人敢动你的车。”   走进大队部,一切摆设依然如故,就连七年前的老会计也没换人,还是他,乐呵呵地抱着暖瓶给我们倒茶。这茶水也是老味道,把廉价的大叶子茶放在暖瓶里,焖一壶,随喝随倒,多少年来都是温吞水。“赤脚医生”也是熟人,叫史桂香,当年跟着石头一块喊“老许老刘老赵都知道”的角色。她一定是听说了汽车轧人的事,慌忙赶来,向史大力请示办法的。   “小凤撞死啦。你去处理一下。”史大力说得很轻松,却把汽车轧人说成“小凤撞死”了。   “原来是她呀,”史桂香也松了一口气,“可这车祸我咋处理呢?”   “又犯糊涂啦是不是?村里死了人,不都是由你写个条儿,盖上大队的公章,送火葬场嘛。这次,先叫小凤爹妈去收尸,给她穿件褂子,少给咱史各庄丢人现眼!”   司机小李已经不哭了,要跟“赤脚医生”一起去,又被史大力拦住。

  “我看小师傅是城里人,不懂农村的规矩。叫你喝茶你就踏踏实实坐这儿喝茶,出了这种事,你们甭露面儿。等会儿我去跟小凤的爹妈谈谈。不会有麻烦的。这种事儿,民不举,官不究。办个‘私了’,大家清净。”   史大力的这些话,又把我带回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年代。史大力、史桂香这班学生高小毕业了,多数到公社的中学去走读,史大力属于“村高干”子弟,所以进了县城里条件最好的中学,而且住校。只有小凤没升学,原因好几层,重男轻女是表面现象,史边香、史桂香这些女孩子也照样上中学嘛。家里缺少劳动力,需要小凤下田干活挣工分儿,是直接原因,这些年“年终决算”,小凤爹妈挣的工分还不够全家的口粮钱呢,也就是说,起早贪黑苦干一年,然而,小凤爹妈正当壮年,天天出工,怎么就养活不了这五口之家呢?   社员劳动挣工分儿,是个既简单又复杂的经济问题。说它简单,社员人人心知肚明;说它复杂,你若不跟社员一起干活儿,不计工分,就算精通马克思的《资本论》,也永远弄不明白。人民公社化以后,村民不再叫做男人女人,而统称劳动力,又分为壮劳力和半劳力,扶犁耕地,提耧下种,推小车送粪,扛口袋上囤,这些重活儿,由壮劳力承担,出工一天计十分(满分);间苗锄草,浇水撒肥,掰棒子摘棉花,由半劳力来干,一天计五分。您还别不服气,就说上囤吧,一百多斤重的长条粮食口袋,扛着走跳板,上到囤沿,侧楞肩膀往里一倒……我这三十郎当岁的下放干部,铆足劲儿也只能扛它三趟五趟,您能连续扛半天儿吗?最不起眼的推小车送粪,我也试过几回。一九五八年“大跃进”运动中,农村实现了“滚珠轴承化”,也叫“车子化”,指的就是用这种独轮小推车代替肩挑背扛,大大减轻了劳动强度,提高了劳动效率。那么,独轮小车好推吗?俗话说,“推车不用教,全靠屁股摇”,哈,若是腰劲儿腿劲儿跟不上,您怎么摇屁股也得翻车,肯定比今天的歌星“扭扭屁股地赚钱”难一百倍。我们“老许老刘老赵都知道”当众翻车有损国家干部形象,只能忍气吞声跟着半劳力去干那些挣五分的轻活儿。真是按劳分配,合情合理呀。然而,仔细观察,这里也有甜活苦活之分。先说计分,队里有计工员,你出工一天,计十分或五分,雨雪天气,或冬闲季节用不了那么多劳力时,你没出工就不计工分。这也是理所当然。不过,例外的事情颇多。村里的各项“专摊专业”,诸如电工、机手、会计、治保员、赤脚医生、饲养员、马车把式、村办小学的教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每天恒计十分,这就是甜活儿。像史莲香这样的大队支书兼革委会主任,更不在话下了。关键在于什么人能进“专摊专业”――毋须调查,基本上都是村干部的子女和亲属,包括“招工、参军、入党、提干、保送‘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等等好事美差,都得在干部们的利益之间“摆平”,史莲香在她爹的关照下深得此道,才当得好这平衡各种利害关系的“第一把手”。而她自己,也是在“吐故纳新”的号召下,“突击入党”之后又被“摆平”到当前这个岗位上的。也许别的村,并不都像史各庄这样编织关系网吧。那么苦活呢?“扒炕、脱坯、拔麦子、轰鸡”是公认的“四大累”:农家的土炕五六年就要扒掉重搭一次,因为那烟熏火燎的炕坯捣碎了就是上好的土肥,你不扒,生产队长也要催你扒,一铺炕土还田,给你计一百“辛苦分”,但是干这扒炕的活儿,必然弄得灰头土脸浑身脏,一累也。重新搭炕,挖土、推土、和泥、脱坯,二累也。三夏大忙,龙口夺粮,半夜就起来拔麦子,腰酸腿疼,三累也。这第四累是新鲜事物,因为鸡蛋是农户的零花钱,鸡屁股就是社员的银行,所以家家养鸡,一只打鸣的大公鸡率领十多只母鸡,保持一夫多妻制,但苦于缺少饲料,只好把鸡们放出去“自己解决伙食问题”――鸡们吃了蚂蚱、蝈蝈、蛐蛐、虫剌虫剌蛄,自然是好事,摄取丰富的蛋白质,多下蛋,又消灭害虫嘛;然而鸡们也刨食农田的种籽,造成缺苗断垅,粮食减产,危害甚大。因此就需要派专人轰鸣,只准它吃虫子,吃草籽,不让它刨粮食种籽。小凤就被派来轰鸡,拿根竹竿,拴块红布,围着村子东南西北的几十块粮田来回跑,全村二百户,养鸡三千只,轰了这边轰那边,每天跑步百十里,尤其是春播玉米、秋播小麦之后,尚未出苗的关键时期,小凤的奔跑速度必须加快,在马拉松长跑当中增加许多百米冲刺,才能打退鸡群的猖狂进攻。哈,与鸡斗争,其乐无穷,只可惜她无缘参加奥运会,否则又多一个“王军霞”。   小凤辍学轰鸡挣工分儿,应了今天一句时髦的话:别无选择。此中还有隐情。这个思想早熟的女孩子绕着村庄跑得满头大汗,撞见了我在水渠边改畦口浇麦苗,突兀地问了一句,“记工分儿的办法以后会改变吗?”   我没听懂她的意思,自然没有回答。叫她在水渠洗洗脸,才听到第二句,“工分儿工分儿,社员的命根儿!“说完又跑着轰鸡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爷爷奶奶,老地主分子,每天扫街道,掏厕所,挑屎尿,都属于劳动改造,赎罪,不计工分儿。她的父母,新地主分子,不跟随社员群众一起下田劳动,专门从事起猪圈、积肥、捣粪之类的脏活儿,按半劳力记工分儿。看来这就是小凤必须辍学和梦想改变记工分办法的原因了。      三      小凤的顶头上司,是史大力的前任民兵连长,绰号二狗子的粗暴之人。他为什么管轰鸡呢?因为他主管全村的“敌我矛盾”,除了“黑五类”之外,还要“镇压”羊和鸡。二狗子向社员们宣布,“羊是敌我矛盾!它啃社会主义的桃树秧,你们就没见过羊上树?它会蹿高儿,矮树上的桃都被羊偷吃了。谁家再养羊,不准出自家院门,更不准上山放羊,让民兵逮住,一律镇压!”“镇压”的办法是把羊关进老母猪圈,老母猪护崽儿,嘴脏,一口就能把羊咬死。结果是谁家也不养羊了。二狗子还有“镇压”鸡的绝招儿,一经宣布,就遭到老支书的反对,由现任支书史莲香出面纠偏,改为派专人轰鸡。史莲香还训导过小凤,“你要懂得,鸡姓私!它刨社会主义的粮食种籽,是敌我矛盾!邻村是怎么处理的?播种前先用农药拌种,把刨吃种籽的鸡毒死!还有一招儿,派民兵拿剪子到各户把鸡的尖嘴饺掉,看它还偷不偷吃社会主义的粮食!我爹说啦,咱们村儿为了照顾社员有零花钱,把这项敌我矛盾当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这才派你轰鸡,多跑点儿路,也是为你家的老地主分子赎罪!”由此可见,小凤干的不但是苦活儿累活儿,而且必须好好干,跑一天也才挣五分。   我们下放干部劳动一年之后,遵照上级决定,摇身一变就成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参与农村“一打三反”运动,访贫问苦,了解历次政治运动中的积案,这才知道了小凤她爹的一些情况。他叫史玉东,解放那年十八岁,高中刚毕业,就参加工作,在区政府当文书。土改时定成份,他的父母划为地主,他的家庭出身是地主,而本人成份是学生,继续留在工作岗位上,并且与一位也是地主家庭出身的女会计结了婚。为了表现与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限,举行婚礼根本不请双方父母和亲威,婚后也不回村住。一九六二年以后,“阶级斗争天天讲”,政策越来越左,待到“四清”运动,史玉东夫妇的顶头上司犯有经济错误,成了“四不清干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手下的文书和会计也成了“被包庇重用的坏人”。怎么坏法?顶头上司“多吃多占”,地主家庭出身的女会计必然给他报销过钱粮,知情不举,等于拉革命干部下水,定性为坏分子。至于史玉东,“土改”时划成份,他报的生日是阳历,还差一个月不满十八岁,就没划地主分子;现在一查,农民的生日都是阴历呀,如此算来,当时他已经年满十八周岁,而且念高中期间的寒暑假都回家,想必帮着老地主计算过剥削账,催过租,那就直接参加了剥削活动,所以重新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与他老婆一起开除公职,回村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劳动。为此,团支书史莲香又念了好几遍顺口溜:“亲不亲,阶级分,打断骨头连着筋!”妙在相当准确,史玉东夫妻与地主家庭断绝关系十五年,结果还是“连着筋!”,又一个跟头折回老家,这个三世同堂的五口之家,拥有三名地主和一名坏分子,只剩下小凤这个“可教育好的子女”了。

  四      小凤白天与鸡斗争,夜晚还常常在睡梦中惊醒,被迫与人斗争。   君不知,“文革”时期的史各庄村民,在“阶级斗争为纲”的震慑下,人人自危,谁偷集体俩玉米仨桃儿,也难逃一场批斗大会,若有前科,还将打入另册。因此杜绝了一切小偷小摸,桃子掉在山坡上也没人敢捡,呈现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清平世界。我们在村里住久了才知道,其实只有“五类分子”的家庭夜不准插门,不准养狗,以便值夜民兵随时进门察看敌情。这也是二狗子制定的“土政策”,没人敢反对。老支书反对“镇压”母鸡,因为他自己家里就养着许多下蛋鸡,需要保护;至于“黑五类”,他家里没有,本应严管嘛,何必出面反对呢。   二狗子是解放前的孤儿,夜晚睡在关帝庙的草堆里,白天挨家挨户要饭吃,常干偷鸡摸狗的勾当,被捉住了就挨顿打,史玉东也打过他。孰料此人在土改时成为“勇敢分子”,斗争地主特积极,分了房子又分田,却依然好吃懒做,合作化时又带头把田地耕牛入了社,自己当“专业民兵”,白天睡觉,夜间巡逻,护青,看桃,三年“经济困难时期”抓住过不少偷桃掰棒子的社员,召开批判大会,搞得人人怕他,俨然史各庄一霸。“天无二日”也罢“一山不容二虎”也罢,二狗子的霸道行为威胁到了老支书的权力,必须“摆平”。村干部们都知道二狗子向来不地道,不是正经庄稼人,就进一步团结在史莲香周围,利用调整大队革委会领导班子的机会,推举高中毕业回村务农的史大力接任民兵连长,夺了二狗子的权。但是老支书也不敢彻底得罪恶人,狗急跳墙呀,这种“勇敢分子”逼急了啥事都敢干,所以需要进一步“摆平”。史莲香知道二狗子最怕当普通社员下田劳动,所以仍然给他保留“专业民兵”的差事,“以恶制恶”,震�“五类分子”。二狗子也不傻,明知斗不过老支书、史莲香、史大力一家“村高干”,不敢鸡蛋撞石头,那就柿子挑软的捏,对“五类分子”加倍耍威风――夜间察看敌情,打着明晃晃的手电筒,命令“软柿子”们面壁跪墙根儿,“不准乱说乱动”,再挑那细皮嫩肉的脱衣搜身,小凤便成了他的玩物和报复对象。谁叫她爹史玉东当年打过二狗子呢。   女大十八变,小凤已经长成很漂亮的大姑娘了,就在心里筑起了一道最后的防线。她不敢拒绝二狗子搜身,知道这是民兵的权力,我没偷东西,你能搜出什么来?不让搜,反而成了做贼心虚。爷爷奶奶和爹妈都在堂屋里面壁跪墙根儿,只有她被堵在里脱衣搜身。她知道爹妈心里在流血,为了不再进一步刺伤老辈儿的心,她咬紧牙关不出声,脱小褂,让你打着电筒看,忍受着脏手在胸前摸捏。但她坚决抗拒狗爪子伸向裤腰带,那就大喊大叫,跟他拚命,绝不顺从。一次,跪墙根儿的史玉东忍无可忍,跑过来解救女儿,当场被民兵打了个半死,躺在炕上吐血,连那半劳力的工分儿也挣不来了。   小凤跑步轰鸡整六年,不再拖欠队里的口粮钱,现在由于父亲被打伤,这个不当欠款户的愿望也泡汤了。二狗子的报复行为还在继续……小凤心里出现一种固执的幻觉,觉得自己身上脏,是狗爪子弄脏的,就跳到村口的池塘里去洗,洗了身子洗衣裳,再把衣裳挂在树上晾。村里的光棍儿们大饱眼福,先是躲在树后偷看“黄色电影”,还嫌不过瘾,索性围过来看“特写镜头”。更有坏心眼的摘走小凤挂在树上的衣裳,害得她光着身子满村追。   “凤丫头疯啦!”有人报告民兵连长史大力。   他到池塘边看了一趟,大白天的,小凤果然在那里光着身子晾衣裳。   小凤好赖也是自己从小的同学呀,史大力于心不忍。甭调查,作孽的肯定是二狗子,我就不能把他这“专业民兵”撤了?没承想,跟姐姐一商量,反而挨了一顿呲儿,“你想犯立场错误呀?”史莲香又用她的顺口溜“亲不亲,阶级分”教育史大力,“你的屁股不能坐到地富一边!”老支书这次也发了脾气,大骂儿子,“混账!你就没看过《白毛女》?二狗子跟黄世仁是敌对阶级。你要同情地主子女就是忘本!咱家可是祖祖辈辈的贫雇农,苦大仇深,你小子念了几年中学就全忘了?记住:当民兵连长,犯啥错误也不能犯立场错误!”   在家庭教育也是阶级教育的挽救下,史大力站稳了立场,对二狗子的劣迹不闻不问。小凤继续跑步轰鸡,所不同的,是她经常光着膀子跑来跑去。一来自己晾在树上的衣裳被坏心眼儿的光棍偷了两件,爹妈绝对没有钱和布票给她做新衣;二来也是向二狗子示威:你不是深更半夜要我脱衣搜身吗?我一不偷二不抢,怕什么?现在让父老乡亲都看看,我史小凤清清白白!   五   岁月飘忽,斗转星移。新世纪之初,一则电视新闻促使我又回到史各庄采访,因为他们不但向首都提供“放心鸡肉”,还出口优质的“平谷大桃”,都属于绿色食品。鸡肉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唉,市场搞活之后,赚昧心钱的邪招儿忒多,鸡饲料里加激素,往鸡肉里打针注水……史各庄养鸡场就公开承诺,保证他们提供的肉鸡和鸡肉全部合格。他们的桃园与鸡场联营,施鸡粪,不用化肥农药,每个桃都用纸袋套起来,可以长到四百克,一对儿大桃售二百元,摆到王府井的绿色食品店里,老外还抢不到手呢,只能惊叹中国人真有钱!这种大桃常用飞机运往国外。   我当然要去采访,因为史各庄养鸡场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是史小凤!   如今从北京去平谷有新修的快速公路,一路上大都是新车,也看不见吉普车了。我却忘不了那辆“轧死”小凤的吉普车……   三十车前,民兵连长史大力把我拉进大队部“喝茶”的当儿,派“赤脚医生”史桂香去处理小凤的后事。不久,史桂香回来报告,“小凤没死。躺在吉普车里又缓过气儿来啦。我给她检查,她没伤筋动骨。真奇怪,让汽车这么一撞一惊,她反倒清醒了,知道害臊,不肯下车。我借了件褂子来给她穿上,搀回家去啦。给她开了三天工伤假条,照常记工分儿。不管咋说,小凤还是‘可教育好的子女’嘛,死过一回的人了,也很不容易呀。”   三十年前,那是个多事之秋。我打算破格到地主家去看看小凤,还是被史大力拦住,“臭老九的本性真难改造呀。说过几遍啦,人死了都由兄弟我来处理!现在更没您的事儿啦,还往里掺和个啥呢?”我还是要去,正在争执,电话铃响了起来,上级通知“出了天大的事儿!”要我立即返回单位听传达。此后迅速粉碎“四人帮”,一个时代结束了。   再次来到史各庄村口时,许多往事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咳,过去的事情永远过去了。今天采访史小凤,只谈新鲜事儿。      责任编辑齐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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