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带我回家 - 范文中心

天黑了,带我回家

01/26

  在我的生命中有那么一个小孩,他教我做许多不合常规的事。他会牵着我的手从楼梯第五阶台阶上往下跳,他那天真的笑脸充满了激动:“你跳,我也跳。”后来,这句话成了《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台词。他恨不得向卡梅伦索赔,因为他侵犯了孩子的著作权。后来,这小孩的武艺有所长进,他从第十级台阶往下跳都不会摔掉门牙。不幸的是一次他正做平抛运动时,一位居委会大妈正提着一篮鸡蛋过楼道口。结果蛋亡人未毁,不过他的当门牙“骨折”了。一地黄色的流质,一地的碎片……

  他就叫其季。其季,其季,我生命中的奇迹。我喜欢在楼梯口往下跳时,风从耳边掠过的感觉,我的青春就在耳边呼啸而过。我就想这样一直跳下去,听着风的呓语。然后,消逝。

  我的家靠近大海。夜晚,可以听见海的呼噜声,我一直把它当作上帝给我的最大赏赐。

  一天,其季拉我去海滩。我们奔跑,欢笑,从童年中飞驰而过,然后,垂垂老去。脚下的沙子很柔软地刺痛我的心。我站在海的边缘,看着海水把脚下的沙子带走,然后再把另外一些沙子带来。温柔地流动。也许,有一天,海水会把我的青春带走,然后,带来苍老。

  其季说,总有一天,我们要离开这片海洋。我说,我们可以把头上的蓝天当作大海,白云是海上的泡沫。

  可以吗?

  可以的。

  是吗?

  是的。

  他的眼里噙满了阳光,真诚的孩子的脸。

  我们站在大地与海水亲吻的边缘,逐渐长大。我对其季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天黑了,带我回家。”很触痛的话。

  

  当我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做着一张张试卷时,我有时会仰望那片天空,很触痛地想起那片故乡的海,汹涌澎湃的海。我也想起小时候,我和其季下楼时把身体俯趴在扶手上往下滑,感觉像飞,飞得像两个风的精灵。

  其季刚进高中就声震全校,原因很简单:他偷了学校种的芒果,全校通报。为了这事,他特地跑来跟我解释。我以为他会像武侠小说里的人那样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在乎你。”没想到他告诉我别跟他妈提那事儿。

  他说,当时的情况是,他正在凉亭里乘凉,摇着蒲扇像个赤脚小仙。他们班那些厮扛着一大包东西走过来,还用化肥袋装着的。其季一想完了完了,那帮家伙定是杀人了,找着一具尸体来陷害他了。他正欲开溜时,那几个家伙招呼道:“吃芒果了。”其季兴奋不已,拆开化肥袋抓了几个芒果就吃。据说他们偷了108个芒果,胜似《水浒传》里的108条好汉。吃到动情之处,一个校警来了。其季吓得眼珠都快迸出来了,一个兄弟招呼那校警,校警拿了十几个芒果扬长而去。这年头你贪我贪大家贪。后来校长路过这里,其他兄弟急忙逃命。其季拖着好些芒果:“喂!不要浪费粮食!党和人民怎么教育你们的?”

  这就是其季被罚的过程。其季他们班是体育特招班。偷芒果时个个都变成猴子,逃跑时像飞禽走兽,吃芒果时像猪八戒,猪九戒,活像个动物特招班。

  其季永远像躁动不安的夏天。有时,我真想变成他的芒果,和他一起,兴奋,激动。

  我在这里。我是一个会对别人笑得一塌糊涂的孩子。笑容的面具里藏着无边的寂寞。对其季发脾气的我,充实,快乐。

  星期天我们不用上课。这一天过得很平常,教室吃了满嘴阳光,亮得耀眼。下午,其季坐在我旁边,沉重的鼻息声告诉我他睡得很沉。他的脖子上流着汗。豆大的,流淌,凝固。他长得有点黑,这样子就像是融化的巧克力。我在做物理题,做到动情之处,恨不得对他的汗做受力分析。我看着窗外的尘埃落到叶子上,尘埃落定。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自然的。我习惯于他脱了上衣露出黝黑的皮肤。记得小时候,他照了一张裸体照,成为轰动一时的笑料。每当他的衣服湿了,他就内外翻个身穿。奇怪的孩子。

  其季抬起头,抹了一把汗:“好像我没去澡堂嘛!”窗外的鸽子扑打着天使翅膀。其季说:“鸽子要带我回家,回家去看树的年轮。”

  我看着夕阳灿烂下其季的背影,越走越远。

  “连树都记得为自己的生命画上年轮,可你却会忘记。那么我来做你的年轮吧。”这是其季说过的最令我感动的话。

  那是晚上,教室里只有我在写着化学试卷。其季站在门口,他露出狡诈笑容,但不说话,很奇怪,他不说话。我看见他在空中悬而未决的手,想要牵起女孩的手,走。我恍然记起从前他会把我从一道数学加减题目中救出来。然后,走。无关目的,没有杂念。这只手可以把我带去一个个孩子的天堂。没有文字,没有数学。有时候,我可以闭上眼睛。有了那只手,我不会迷路。一恍神,就长大了。

  我担心他的手会和空气发生化学反应,扔下笔。其季拉起我的手,走。他穿结实的鞋,我的裙子牵牵绊绊的,很像在逃亡。

  我们停止在一棵法国梧桐下,四周黑黑的。他,燃起手中的火柴。跳动的火苗温暖了地上摆成“心”字形的五彩烟花。烟火一瞬间喷射出来,一片金黄透过我的瞳孔,照亮了心底。噼里啪啦!这是幸福的声响。“你干什么?”我大声喊,幸福的笑意荡满了眉梢。“今!天!是!你!生!日!”声音响彻了我的那片海洋。我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忘记我的生日,在异乡,在另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下,泪流满面。

  幸福的五彩火焰灭了。也许,有一天我的青春也像这火焰一样变成一团灰。地上有16只烟花围成“心”字形。我16岁,16岁的伤感。我的视野被那故乡的海覆盖了。海,慢慢地逼近,逼近。忽然,我对他说:“天黑了,带我回家。”空荡的声音凝固,回旋。

  “家,在心里。你要照顾好自己。连树都记得为自己的生命画上年轮,可你却会忘记。那么我来做你的年轮吧。”他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他的睫毛很长,像茶花女。

  他转身,背对着我。“我要走了。”声音被黑夜撕得支离破碎。

  去哪儿?

  流浪。去新疆,去草原,去大兴安岭,去雪山。去每一个我梦想的天堂。明天就走。

  我的眼前闪现出那烟花燃放后白烟袅袅的样子。其季是白烟。飘散了。无影无踪。

  一切都在进行中。

  他走的那天,天很蓝,依稀看见故乡的海。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供我怀念。他背上了最心爱的相机。他悬着的手碰到的不是我。

  他许下的所有诺言都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他说,假如有一天,我爱上了一个不爱我的男孩。他会抓住男孩的衣领,让那男孩说爱我。否则,就举起那男孩让他做离心运动。《笑傲江湖》里的功夫。如果那男孩是其季呢?

  他会带我回家的吧?他会的呀!如果天黑了。天黑了。天黑了!

  他说他要等我长大。穿上高跟鞋走路四平八稳,嘴上有唇彩,眼影不停地换颜色,会用不同的语调说,你好。但现在他在流浪。我需要的只是一双结实的运动鞋,不需要任何化妆品。

  我就这样和其季擦肩而过,和奇迹擦肩而过。奇。迹。分开的字眼。

  我隔一段时间会收到其季的信。我看着信上不同地点的邮戮。闭上眼睛,做一个飞翔状,张开手臂,再张开手臂。我感觉自己飞去了其季身边,坐着信编成的神毯,像《一千零一夜》神话一样。纯真的孩子。然后,感伤。

  有一次,我收到他从吐鲁番寄来的信。信里夹了一些沙子,他说这是沙漠里最清澈的记忆。只有它们,永不消逝。我把沙子装进一个精致的瓶子里。他寄来的葡萄沟里的葡萄干沾了一些沙子,像是黄色的眼泪。我把黄色的泪水一粒粒收集起来,独自感伤。

  恍然间,想起了家乡那带有海的腥味的沙子。小时候,我们用瓶子把沙滩的沙子装起来。海水一天天冲刷海岸,那些从前的沙子,一去不复返。我还记得当年他那失落的眼神。一个伤感长大的季节。若干年后,那瓶沙滩的沙子遗失了。从我的手缝中,悄然走失。坠落在冰凉寂寞的海水中。水花四溅,溅在我冰冷的脚上。

  常有灰色梦靥缠着我,不可自拔。

  当我整理着一张张数理化试卷时,我隐约看见塞外的风沙,骆驼的脊背,还有喜马拉雅山下的白色布帘。其季悬而未决的手没有人可以触碰。他用相机刻下每一次清澈的记忆,迷茫的眼神。

  我觉得没有什么比牵着他的手更有诱惑力。如果,那只手再回到我身边,我会把手交给他。他会把我带到一个秘密森林里。走,走,走。脑子里只有走掉的念头。无关爱恋,无关后果。我身边这男孩就是我最大的财富。他会牵着我在风中飞翔。我的头发飘在风中,像流苏一样。我们没有很多食物,我会笑得一脸灿烂告诉他,我不饿。他可以带我逃离,逃离这里,逃离伤感,逃离茫然。我们飞驰,在风中。我们掠过青春,穿越花季,踏过小河,拨开树丛。我们就这样,失去我们的青春,笑着失去。至少,有个人,陪着我。

  一次,我听到了他久违的声音。电话那头,其季在冰雪中对我说,他在明天要经过我们附近的A市。我的思维停止在他那只手。我说:“我要去看你。”声音支离破碎。有一滴很热的泪掉下来。其季说:“我等你。”

  次日,我背着一个大大的行李包在火车站等其季。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要做什么坏事呢。雪,精致地一粒粒落下。透过我的衣服,钻进怀里。雪,最后在我身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活像个雪人,又像冰雕,很认真地听火车的班次。火车们有着多么相似的脸。

  我蹲坐在站台旁,看着人来人往,数着人们的脚。有离别的,有相逢的。忽然想起海子的诗:相逢不远,因此离别不远。我的手冰冷,我没有那双手可供温暖。当火车站人烟稀少时,雪舞得更肆虐了。

  最后的最后,我没有等到他。那个逃离的梦被风吹得支离破碎,被雪覆盖得难以翻身。

  后来,我病了。在滚烫的体温中,依稀听见逃离的梦在哭泣,还有,那悬而未决的手。

  病好后,收到一封信。其季在信中说他在北站等了我一整天,不见踪影……

  北站?

  在A市,我在南站。在风雪中,在呼啸的车鸣中,在那逃离的梦中,在期待那只手,等了一天。南站,北站。南站?北站?南站!北站!两个相反方向的火车站。我们,朝着不同的方向,等待。

  我就这样和其季擦肩而过,和生命中的奇迹擦肩而过。悲伤而寒冷地,潮湿而心碎地。

  有时候,我会抬头看天。我想,也许,我会在某个陌生的地方,在陌生的长街,或在陌生的厕所门口,蓦然回首,遇见了我生命中的奇迹。回首又见他――其季。

  我会很平静地对他说:“故乡的那片海想你了。天黑了,带我回家。”

  回家。

  (本文系第六届“中国少年作家杯”全国征文大赛获奖作品)

  

  获奖理由:

  有人说细节决定成败。在石楠的小说《天黑了,带我回家》里尤其突出了这一推断。比如开头“你跳,我也跳”的细节,以及后来的偷芒果事件,等等,让其季这一人物有了更为复杂的内涵。

  尽管石楠的小说有一些网络写作、时尚写作的痕迹,甚至还有明显的代际特征,但她那独特的切入方式和既内敛而有伸展的笔触,让我读出了更多的回味。

  单从故事性来看,这篇小说似乎谈不上有多么吸引人。但石楠的优势正在于捕捉一些鲜活的生命细节、情感细节,使人物形象在不经意的生活常态中一下子栩栩如生。一个又一个的画面展现在读者面前,那么真切,而又那么明朗,色彩斑斓。甚或,还有更多浪漫主义和唯美主义的渲染。

  石楠没有把那种古老的爱情童话故事进行简单的复制和翻版,而是通过南站和北站的对应和错失,使情爱的乌托邦大厦轰然倒塌。

  这种“结构”和否定之否定,使小说完成了一种实质性的超越。

  (白描)

  

  责任编辑/心 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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