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桃源涧记

　　余幼时闻先人云：“虞山之北，有桃源涧。山城半里许，即闻水声潺�，杂以松声，若琴筑之相和然，雨后尤可听也。当春夏之间，游人携茶炉茗具至者不绝，故石上每多名人游迹。世所传虞山十八景，桃源观瀑亦其一。”余闻而壮之，意谓必奔腾澎湃、悬崖裂壁，洋洋乎其大观也。必欲一见为快，以事冗，欲问津而未果。今年春，与严子柳渔、族叔笑云，相约作北郭行，以求吾向所谓奔腾澎湃而悬崖裂壁者。及至其地，涧长不过数丈，水势甚小，于乱石间微作搏击声。石既不多亦不奇，问之樵夫，曰：“今犹新霁之后，泉流不竭。若天久不雨，虽不至如沟浍之涸，而山顶停云，则石背曝日，欲濯足而不能矣!”余不觉废然而返。归而叹曰：“天下之事，传闻之误，不如亲见之真也。有如是夫，夫名盛者必失实。言大者必多夸，事必之所见不逮所闻者，往往而是。涧之水限于势之平，阻于人功之少，故其流不能广远。好游之士，不必深求而责备之也”。吾独怪涧石之上，记游者多一时名士，乃留连其上，以为天下奇伟非常之观。皆在于是，何其眼界之隘，而胸襟之陋也。是则当时之所称名士者，率皆盗虚声，夸大言，实有类于斯涧耳?吁可慨已。吾于是知学问之道之难言也。不观于海，不知天地之浮沉；不游于圣人之门，不知道德之高深。学者知识庸愚，见闻浅狭，偶有一得沾沾自足，故终身自囿于一隅，不足以语圣贤之大道。夫宇宙间之绝境，造物未尝尽藏，惟有志者能求之，有力者能至之而已。彼目不睹江海之大，汪洋万顷，波涛汹涌。宜其见尺泽之水，而谓天下奇伟非常之观，胥在于是也。是可哀矣!然则今日之游，吾可借以自警焉!因言于二子而书之。 　　原载《小说丛报》第2期，上海国华书局1914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