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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难寻旧径还

10/23

  南风绿了江岸萝,又是一年氾南春到。   “申屠哥哥你快来看,这绿萝都蔓入了水里呢。我们踩着茎子下去捉鱼吧!”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孩边跳着边对着远处的男孩招手。这女孩子年纪虽小,一双眸子却清澈无匹。   “扶萝,别乱跑,万一让这绿藤缠了脚,你就要下去和氾水里的水鬼做伴了!”男孩赶忙跑过来,紧张地一把拉住女孩的胳膊。   “我才不怕呢,申屠哥哥这么厉害,什么妖魔鬼怪一定都不是对手,你会救扶萝的不是吗?”女孩扬起天真的小脸,盈盈全是笑意。   男孩脸颊泛了红,挺直腰板昂起头道:“那当然!我可要保护你一生一世呢!”   “真的吗?”女孩眨着眼睛凑到男孩脸旁,男孩的脸颊更红了。女孩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似是忧愁又似是欣喜,“自从爹爹去了,人人都说我不祥,会克死身边所有亲近的人,从此大家便像躲怪物一样躲着我,也只有申屠哥哥你一直陪在扶萝身边。可我也怕,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哪日你也被我牵连了,可如何是好呢。”   “别听他们瞎胡说,我申屠陵可是要成为梁越国大将军的人,怎么会保护不了我喜欢的女孩子!”男孩说完,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懊恼地哎呀了一声,忙接着说:“上回里长家那臭小子找你麻烦,我来晚了些,害你受委屈了。以后,如果再有村子里的什么阿猫阿狗欺负你,记得要来找我,我帮你出头!”   女孩像是并没听见男孩后来的话,自顾自地想了一会儿,突然笑道:“申屠哥哥喜欢扶萝,就会娶扶萝做媳妇吗?”   “哎呀真没羞。”男孩窘迫地跺了跺脚,面上却是掩不住的兴奋,伸手拍了拍女孩的脑袋,“是啊,等我成了大将军,第一件事就是回来娶扶萝做媳妇!”   “太好了!扶萝等着申屠哥哥!”看着女孩雀跃的样子,男孩脸上溢满宠溺。远处江上峰青,积雪的化成春意,汇进了这氾水之中。   开春过后就是举国征兵,梁越谷夷两国战火烧了三十年,两国的成年男子几乎全部投入了这无休止的战争中去。申屠陵的父亲也死于战乱,他从小就有个志向,拿着父亲留下来的剑,用铁蹄踏平了谷夷,报国仇家恨。   “申屠哥哥,你早些回来。”女孩站在村口,身量尚过纤细,却已有了些娉婷的意思,此时泪眼婆娑的模样,好似晨荷含露,惹人生怜。   “扶萝你等我,等我成了将军,一定回来娶你!不要嫁人,一定要等我!”男孩背着行囊,远远的喊着。   “好,我等着你,一辈子等着你。”   女孩努力踮起脚,手臂伸得高高的,使劲挥动着。男孩大步向前走着,心里想回头看一眼,再看一眼,却也怕自己这一眼便再也狠不下心离开。待走出几十步再往回看的时候,女孩已经变成了一个远远的黑影,怎么也望不清晰了。   三年还   “三年!只需要三年,扶萝,我就会把你安然无恙的接回来。”梁越国最有威名的申屠陵将军,此刻正站在宛城的一间小屋里,这里他已经许久未踏足过了,却连布置都一如往昔。面对着垂首端坐在对面的女子,口气里再没有往日的年轻气盛,只剩下无奈与疲惫。   女子抬起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素袍银甲的青年男子,十年前的清澈和坚定在他的眸子里全都不见了踪影,除去相貌,似乎没有什么和往日相同的了。战场的尘土与鲜血,仕途的权术与猜忌,是什么让他变了呢?   女子叹了口气,复又低下了头不发一语。   “扶萝,此役一败,国将不国。更何况我深知,若是现在两军交战,我梁越国如螳臂当车,必败啊!这三十年战乱,两国之间积了多少宿怨,一旦国破,那谷夷王嗜血好杀,谁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我梁越国数百万无辜百姓定要受这无端之苦啊!”   “可这又与我何干?”女子口中面上皆是淡淡的,指尖却紧紧绞着一方旧帕。   申屠将军听了,先是愣了一愣,紧接着狠狠一拍桌子,怒不可遏:“与你何干?与你何干?我本以为你深明大义,可没想到,没想到你是此般目光短浅不明事理!国破家亡与你无关?你莫要忘了,你骨子里留着梁越人的血!”   “你手握梁越国万千兵马,运筹帷幄,冲锋陷阵,年纪轻轻就威名远扬,驰骋沙场收复疆土本应是你分内之事,如今却要托付给我一介女流。我倒要问一问,金殿上大王亲自拜将授印的申屠大将军,请您告诉我,这是何道理?”女子抬起头,表情仍旧平静如水,眼神却似一把尖刀,狠狠刺进申屠陵的心里。   “可,可如今,北方谷夷吞并梁越之心已起,大军已在氾水北岸集结,不出月余必定南下,我麾下众将刚刚西征归来,无力再战,只能求和,谷夷王好色世人皆知,只能献美女于他,求取一时平安。”   申屠将军的眼神淡了下去,似乎这番话,让自己蒙受了奇耻大辱。   “什么家国什么天下,这些大事情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等你来娶我,等了十年。”听出了申屠陵语气里的异样,扶萝的声音也低了下来,言语里却不见先前哀怨,原来心死不过是瞬间的事,狠狠痛过了,就不会有泪可流。“你从回来那一刻,便是口口声声的家国天下,可曾问过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是心里急啊,兵临城下只是须臾之事,我不敢多做片刻耽搁,如今也只能求你……”申屠陵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来连自己都听不清晰。   “可我这十年……”扶萝喃喃自语,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再是年少时的申屠哥哥,她只觉得枉费了自己十年的韶华,心灰意冷。   申屠陵突然叹了口气,抬起头坚定的说:“三年,就再等我三年!我一定重整兵马带着梁越大军,亲自迎你回国!”   江南叶   扶萝踏入谷夷王宫的时候,秋风刚刚吹黄了江南的叶。谷夷王宫背倚虞山,四周翠嶂环绕,因此便少受了瑟瑟秋风所扰,依旧温暖如春。   禁卫将陪嫁的婢女士兵喝止在外宫门外,宫女搜遍扶萝全身,确认无任何利器之后,几个宫女小吏带着扶萝穿过层层宫闱,来到谷夷王寝殿。   谷夷王久渊支着头正在寝殿小寐,掌事宫人碎步上前低声禀报:“梁越国进贡的美人已到殿外。”久渊只阖着眼略点了一点头,并没有要看一看的意思。   宫女小吏退出寝殿,只留扶萝一个人站在大殿正中。扶萝借着面纱遮掩,看向这个能被无所畏惧的申屠陵惧怕的王,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久渊看起来十分年轻,扶萝也曾听人说,谷夷国上一代国君乃是战死于阵前,讣文与梁越使节同日抵达王宫,久渊原是留在都城监国,听闻此讯,当着满朝文武一剑斩了趾高气扬的梁越来使,整备军马跨过氾水,一路杀到宛城城下,梁越国都一时间岌岌可危。那时年轻的申屠陵刚掌了梁越兵权,几乎整月没合过眼,堪堪保下宛城,之后又用了一年的时间把久渊的大军重新赶回了氾水北岸,从此谷夷梁越两国以氾水分界,互不两立。四年过去了,申屠陵已二十有五,扶萝面前的久渊与之相比却也并未显得大上几岁。玄色寝衣松松地披在身上,远看倒不似梁越人口中那样可怖,只是个安稳沉静的王宫贵胄罢了。   扶萝静静站了半晌,见谷夷王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仍旧阖着眼,似是忘了她一般。   “你到了谷夷之后,切勿忘了,你是背上了梁越国运的女子,万事以家国为重。”   扶萝想起临行前申屠陵对自己说的话,胸口一阵收紧,她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梁越民女扶萝,见过谷夷王。”   榻上的人好似仍在熟睡之中,并未听见她的话。扶萝又立了半晌,一路上本就车马劳顿,此时站的久了,不免觉得有些疲乏。寝殿里沉水香的味道催的她昏昏欲睡,恍然间,沉睡中的君王突然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   “早闻氾南多美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日后孤攻下了梁越,这寝殿之中,怕是要被你们氾南美人站个满堂。”久渊阖着眼,轻蔑的沉声说道。   扶萝听了,困意一扫而光,急道:“陛下,谷夷富饶,梁越贫瘠。梁越人纵是贫穷,却从不征伐有道之国。殿下身为王者,不思恩济天下,却要以杀戮加诸苦难于百姓。若是无道,又何期天下归心?请殿下化解干戈,且停止杀戮吧!”   “孤灭梁越乃是须臾之事,梁越下贱之人,有什么资格与孤论是非?”谷夷王说完抬起头,眼光落在扶萝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波澜。   “人无贵贱,梁越虽小,可梁越人却也不失气节。若是殿下言语无德,扶萝虽是女流,却也能用血染了殿下的寝殿。”扶萝说罢昂起头,直对着谷夷王审视的眼神。   谷夷王嘴角划过一丝冷笑,起身走到扶萝面前:“不失气节?梁越疆域着实不小,申屠陵将军更是名镇诸国,麾下兵马东征西讨也算是胜多败少。可如今却要依靠女子来讨好于孤,免受灭国之祸,如此作为,何言气节?”   听谷夷王说到申屠陵,扶萝身子一震,想起日前他百般哀求,颁赏许愿,心里似乎被氾南的风扫过一般,冷了下来。   “更何况,你此般与孤说话,就不怕孤杀了你,再去灭了梁越?那可枉费申屠陵和你们梁越人一番苦心了。”   扶萝听后一惊,谷夷王言语毫不留情,却也说的极是,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应。   谷夷王见扶萝不再说话,突然张开手,一把抱起了她向内殿走去。扶萝大惊,叫道:“殿下,你做什么!”   谷夷王大笑着说:“美人倾国之貌,何必烦心于家国天下,女人于这乱世上,能找个安稳托付才是要紧事,今夜过后,孤便许你荣华富贵,一生安乐!”   旧时梦   好像做了一场极长的梦,梦里旧事纷扰,绝望到最深的窅暗里。她挣扎着醒来,稍一动弹,觉得全身都像是撕裂了一般疼痛,不由得轻呼出声来。   候在门口的掌事宫女听到响动,立刻轻轻走进殿来,问道:“夫人可是要起身么?”   夫人?扶萝此时才渐渐神思回转,看清身处何方后不禁轻哂。   那宫女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补充道:“大王一早便上朝去了,今日说是要与梁越来使和谈呢。”一边另有小宫女抱来衣物钗环,掌事宫女抖开一件素色锦袍披在扶萝身上,揽住她的腰身将她从床帏间扶起,一边说道:“大王早起便吩咐说不让叨扰您休息,另有旨意封您为三品宛宁夫人,并赐御汤沐浴。这份恩荣不是谁都有的,看来夫人在大王眼里可是重要的紧呢。”   宛宁……可是保她宛城安宁无虞的意思?他申屠陵,此刻在大殿上听见这等旨意,想必是能心安了吧。   她想起在家乡的那个时候,溪水细细潺潺,好似表诉衷情的山歌,他也曾和她许下过誓言,荣华富贵,一生安乐。和昨日那世传暴戾的君王说的一字不差。可现实与旧誓就好比氾水与家乡的山溪,终究,他选了他的家国天下。   宫女将她扶至池边,扶萝浑身一点劲也使不上,一下就滑进了水里。温热的水漫过头顶,扶萝听见宫女们的惊呼,心想,他要的已经得到了,久渊堂堂一国之君,也不至于为了她这样的人出尔反尔,自己能为申屠陵所做的也尽于此了,不如就这样死了罢。   恍惚间觉得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随即便被一股力道拽了起来,未待她睁眼,冷冷的声音便从头顶传来:“若是再要随随便便寻死,孤便让整个梁越给你当陪葬。”   扶萝猛地睁开眼,厌恶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年轻的君主一脸淡漠,看不出眼中是什么情绪。   “既然他们把你献来,从此这条命就不是你自己能做主了。孤的东西,从不许人随意处置。”他把她塞到掌事宫女的手中,道:“你们照顾夫人不周,扣半年月例,今后夫人再有差池,你们便也不必活着了。”   宫女们惶恐的下跪称是,久渊看了她一眼,转身而去。   宫女无辜,扶萝不忍旁人受了自己的牵连。那之后,真就再没了轻生的念头。   久渊请来了内宫里最好的花匠,为她种了满院的绿萝,郁郁葱葱好似自己在宛城的家中一般。   春来秋去,一晃两年过去了。   久渊宠妃无数,却也是隔几天就到她宛宁宫一趟。久而久之,宫里四下传说,这谷夷王被梁越送来的下贱女子迷了眼。梁越女子皆会媚术,祸害尽了本国的男子,才让故国频临覆灭。   扶萝深居简出,有意避着这些说辞。偶有好事之人前来挑衅,避无可避,也只能耐着性子忍着。   有一次妃子们凑齐了,上宛宁宫来当面羞辱扶萝,正巧被久渊撞上了,当下沉了脸道:“宛宁夫人出身贫贱的梁越,你们的家族却都是我谷夷望族,若你们如此喜欢与她相提并论,那孤赐你们一个相同出身便是了!”   妃子们吓得跪了满地,久渊倒也不生气,笑着一一扶起。可自那以后,扶萝的宛宁宫,便再没有了这些纷扰。   扶萝初时还心心念念想着梁越故地,久渊也时不时的与她讲一些相关的琐事,听起来好似再不会开战一般。久渊虽然言语不留情面,可所作所为,皆是为她着想。时日久了,扶萝便真觉得,以后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那一日,扶萝刚要睡下的时候,久渊闯了进来,飞扬跋扈的君王一脸的疲惫,坐在她卧榻边道:“你知道吗?梁越打回来了,你的老相好申屠陵,已经带着他的军队渡过了氾水。势如破竹啊。当年和孤发兵宛城的将军们,如今都被那申屠陵杀了个精光,朝堂之上剩下的这些文臣武将全都劝孤投降,一群没有用的东西。”   扶萝看着他,纵然是如此说辞,脸上却仍然带着他那高傲的笑意。   “等他打到了这虞山王宫,孤就先杀了你,用你们梁越美人的血,给孤祭旗。”   无力战   梁越大军跨过氾水北上,申屠陵的虎狼之师一路上势不可挡,谷夷军队节节败退,最终只能退守虞关,凭着虞山之险坚守不出。可城中粮草最多再坚持半月。破城,已是早晚的事。   “将军,虞山已经被围了个严严实实,除非久渊长了翅膀,否则,断然飞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知道了。”申屠陵挥挥手,示意副将下去。这两年来,他夜以继日的磨砺兵马,岁月的沧桑过早的爬上了这个年轻男人的脸颊。家国天下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而如今,虞关近在眼前,虞山也似乎都在他掌心之中,轻轻一握,便能将他这十余年来的宿敌狠狠捏碎。   “攻城!我一天也不想再等!”   从宛宁宫里已经能看到远处的狼烟了。扶萝这几日寝食难安,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却也没有一点即将归国的兴奋。   花匠已经好几天没来修整花草,绿萝爬了满院,算算日子,这已经是她来到虞山王宫的第三个年头了。时日相同,秋风却不似当年那般,满院萧条,一副破败之感。   久渊推开宛宁宫的大门,眼神正好与扶萝撞上。君王淡然的笑笑,已没有了往日的霸道。   “申屠陵已经到了山脚下,他们降的降跑的跑,此时这王宫里,怕是只剩下你和孤还能安坐吧。”   扶萝从未见过久渊如此说话,一时间无言以对。   “回去吧,王宫一破,你便能回到故土,在梁越你应是一代巾帼,受人尊崇,安稳的过这一生吧。”   “殿下……”扶萝听了这样的话,徒然生了一丝惊恐:“不愿再战了吗?”   “愿,自然愿,可孤无力再战啊。申屠陵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孤自问天下将领极少能胜于孤,唯独这申屠陵,谷夷兵力数倍于他,这才压了他十余年不得翻身。可如今兵力相仿,孤是无力再战,无力再战啊。”久渊叹了口气,突然抬起头,语气又像往日一般:“怎么?梁越的女子,成了孤的夫人,有了荣华富贵就忘了自己的故土?”   扶萝不理他逼人的语气,勉强按捺住内心的不安,问道:“那殿下为自己作何打算?”   “谷夷都不在了,孤还能在吗?你快准备准备回去吧。孤要挑个好地方,好好睡上一觉。”久渊随手拍掉了落在身上的叶子,转身就走。   “殿下早知如此,为何当初不一举南下攻下梁越?”扶萝忙追上前去,问道。   久渊回过头,扶住扶萝的肩膀,眼神里透出难得的温柔:“当日见了你,一是惊于你的美貌,二是欣赏你一介女流,敢在孤面前那般说话,心里着实想留你下来,可你心心念念记着梁越安危,孤一世君王,若是连一介女子的心意都了结不成,岂不是让世人笑话。”   看着扶萝的眼睛渐渐红了,久渊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良久,他低下头看着扶萝,低声道:“别自以为是了,孤骗你的。”   看着此时的久渊,扶萝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想法,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着刺耳的话,心里却是真真切切疼惜自己的,谷夷将亡,故国亦无所恋,扶萝咬咬牙,突然坚定的道:“殿下可知君无戏言!几日前殿下曾说过,若是申屠陵打进王宫,便让臣妾为您祭旗!臣妾请求,能与殿下同生死!”   “混账东西!”久渊突然愤怒的抽开手转身便走。“孤说过,孤的东西,怎容他人随意处置?你三番两次寻死,真真脱不了梁越贱民的命,还敢奢望脏了我谷夷王宫?日后就算到了地府,孤也不愿与你等贱民为伍。滚回你的宛城去吧!不要让孤再看见你一眼!”   扶萝看着久渊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缓缓蹲了下去,用手捂住脸泣不成声。   这一场,真就是此生最后一面吧。   宛城在   “你看这绿萝,开的漫山遍野,翠绿绿的颜色多好看。”   “等我日后成了将军,定让这绿萝开到氾北。”   “到时,你就是将军夫人,我们一起游遍天下,我用手中之剑,许你荣华富贵,一生安乐!”   扶萝在梦里又回到了宛城外的小溪畔,少年的誓言在耳边盘旋,可却是申屠陵的声音,久渊的脸。   突然一股力道拉着扶萝朝着面前的少年远去,少年一动不动,脸上还是熟悉的笑容,溪水蓦地上涨,渐渐没过了少年的头顶。   扶萝从梦中惊醒,宫里吵闹声乱作一团,几个淫笑着的凶恶面孔充斥着她的眼。她吓的一个激灵,模糊的认出,他们穿的好像是梁越的兵服。   士兵们把她从卧榻之上拉扯下来,七手八脚的撕扯着她的衣裙,面前的一个士兵抹了抹脸上的血污,恶心的表情好像就要流出口水来。   她慌乱的想要挣脱到床上去,手无力的抓向玉枕。玉枕下面藏着她昨晚准备好的匕首。   突然一个士兵按住她的手。“我们申屠将军下令屠城,这个虞山上只要是活着的,一个都不放过,军爷这是看你生的漂亮,你要是识相的,就乖乖的,说不定能保你一条活路。”   扶萝绝望的挣扎着,用力捶打着身上的梁越士兵。士兵却越来越兴奋,面孔都变得扭曲了。   突然一股舔腥的暖流溅到了她的脸上。身上耸动的士兵无力的趴了下去。   “混账!”申屠陵暴怒的砍翻了一屋子的乱兵。解下外袍披在扶萝裸露的身体上。“诛九族!你们把名字记下!全都给我诛九族!”   扶萝一下子泄了力气,被申屠陵抱在怀里,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申屠陵正端着一碗药汤,站在榻前看着她。   “你醒了。”申屠陵关切的问。   “这是……哪儿?”扶萝恍惚地看向四周。眼神最后定格在窗外,正对着的一株绿萝。   “宛城,这是宛城,你回家了。”久经沙场的将军控制不住激动的颤抖,坐到榻边,紧紧握住扶萝的手。   “宛城……”扶萝轻声念着,突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急促的问道,“久渊呢?他在哪儿?”   申屠陵眼神暗了暗,起身说道:“谷夷王死了,死在正殿上,杀了我们十多个人,自己提前服了鸩酒,最后倒在王座上死了。真是临死都舍不得王位。”   “死了吗。”扶萝突然一下心如死灰,良久,才自言自语道,“也对呀,他那样的人,怎么甘心死在别人手下。”   “不要多想,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养身体,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看我们梁越疆土,这几年我南征北伐打下了半壁江山,普天之下无人不颂我申屠陵的功勋,如今接了你回来,是时候该应了年少时许下的诺言了!”申屠将军越说越兴奋,手也抓得越来越紧。   “好痛。”扶萝丝毫没听进他说了什么,只是疼痛把她的思绪拽了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来先喝药吧。”申屠陵一边紧张地说一边扶起扶萝。   “你只会弄痛我。”扶萝叹了口气,女子的样子在申屠陵眼里成了娇羞的嗔怪。   他不知,面前青梅竹马的女子,虽是回到了梁越,心却已经随着那被他亡国的谷夷君主,一起死去了。   小溪畔   扶萝本没什么伤,只是受了惊吓,修养了几天就能下床走动。申屠陵带她游玩了几日,便又回王宫议事。临走前把她安排在自己府里住下。扶萝待了一天,就请申屠府的管家差人带她回去了虞山王宫。   那边梁越王宫里已然设了宴,梁越王念着申屠将军功绩,却赏赐了鸩酒一杯。   申屠陵毫不知情一饮而尽。不出顷刻便死于席上。   “申屠将军劳苦功高,孤实在没什么可赏赐给你的了,只有君王之位配得上将军,可梁越君王只能有一个,孤年富力强不能想让,没办法只好赏你去地府做个君王。也算是孤能给的最大的犒赏了。”   梁越王宫的变故在顷刻之间,还未曾祸及将军府。   扶萝故地重游,故人却都已经不在了。   除了山脚下把守的梁越士兵,虞山上已经空无一人。扶萝遣走了婢女侍卫,自己一个人又回到了宛宁宫里住了下来。   绿萝已经爬满了整个宫殿。氾南的秋风也还是侵入了这虞山之中,扶萝紧紧裹着袍子,这宫闱之中处处都没了人影,可在扶萝的眼里,这宫闱处处都还有久渊的痕迹。   扶萝想起当年申屠陵走后,村里的恶霸强抢自己成亲,绑上了花轿还没出了家门,就遇上了打到宛城的谷夷兵,恶霸卷着家财就要逃往南部,却被乱兵撞上,杀了满门。后来申屠陵一战成名,名声在外,村里人都知道他俩青梅竹马,再加上都传着她不祥,先是克死了自己父亲而后又克死了恶霸。才保了自己十年安稳。   这一生遇上的男人,都把自己当个物件一般随意处置,只有久渊,只可惜……   她恍惚着走到久渊的寝殿,想起那日,谷夷朝臣入寝殿向他进言,说是怕梁越女子祸乱君心,应当问斩。他却说:男子无能,往往将天下事付诸女子身上,什么红颜祸水,只不过是把肩上抗不了的担子卸下来强加给女子的托词。有再言者,斩。   扶萝拾起了卧榻上的一袭玄衣,正是三年前那日他穿的那件。玄色未褪,人却已不在了。   玄衣旁倒着一个瓷壶,想必就是那日他饮下的鸩酒,还剩下小半壶。   足够了。   扶萝一手执壶,一手将那玄衣紧紧揽在胸口,轻展莲步步入正殿,就好像那年她初来王宫时,宫女教导的那样,步伐要平稳轻柔,配着谷夷特有的细褶长裙才好看。   王座旁已经没了久渊的身影,想必尸身已被申屠陵带去领赏了。   “也罢,你死在这儿,我就陪在这便是了。”   扶萝缓缓低下身,伏在王座旁,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就柔柔地漾起了笑。   “殿下,你可知这虞山不似贫瘠的氾南,水土肥腴,山川饶沃。做了宫殿着实可惜。妾身贫贱,你们男人的家国天下我不懂,依我看,还不如在这虞山中,养上一圈牛羊。殿下就抛了你的雄图霸业吧,陪着扶萝在山脚下搭一间茅草屋,委屈你做一做农夫,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在家中为你备上一桌饭菜,每天盼着日落,日落时分你就能回来。”   扶萝说着轻轻打开瓷瓶在眼前晃了晃,接着一饮而尽。   “殿下你又可知道,这绿萝若是生得密了,人走过去,需努力拨开茎叶才能觅得一条道路。可不出半晌,便又被涌过来的新叶子遮住了方才的路。若是天黑时分再走,便寻不到归路了。扶萝这一生都在等,一生都跟在别人身后缓缓而行,不管跟的人对与错,于扶萝来说,也只能是唯一的活法。若前面的人不见了,我便迷了路。可如今,我想要自己为自己寻一条路。殿下,不,夫君,你当应允吧。”   扶萝说完,缓缓闭上眼睛。   恍惚间玄袍男子又走到近前,执起她的手,言语间没了往日的不逊。   “孤叫你不要轻言生死,你偏偏不听,事到如今也罢,从此之后天涯海角我们一起走,这般便好了。”   扶萝笑着沉下头,似乎又回到了宛城外的小溪畔。   而她手上紧紧抓着男子的手,这一生的奔波和劳苦,终于也算是有了一个好的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