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下来的时候，月亮出来了。城里的月光，被灯光稀释了，失去了使玉臂生寒的千年清辉。抬头望，并不湛蓝的天空，惨惨淡淡地挂着一轮灰白色的疑团，似有若无。那就是月亮，在李白杜甫的诗歌里清冷过温润过残缺过团圆过的月亮。独立在书房的窗前望月，幽幽的桂花香在夜色里弥漫，丝丝缕缕飘进心扉。低首凝眸，桂影婆娑。扶疏的枝叶在秋天的夜风中轻轻摇摆，宛若佳人巧笑倩兮的召唤。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４年前刚搬到这个小区的时候，并没注意到楼下有一棵桂花树。我住二楼，一楼是一户有着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儿的人家。他们的房子带一个小院，院子里有一个藤萝架，下面是一个小巧的养鱼池。站在书房的后窗前，就能清楚地看到鱼池里的鱼儿怡然游乐。看到鸽子笼里的一群鸽子咕咕叫着出出进进。忽然有一天，鸽子没有了，鱼儿也不见了，却在我书房的后窗前，窜出来一株婆娑的桂花树来。
桂花是南方的，“江南忆，最忆是扬州，山寺月中寻桂子，君亭枕上看潮头，能不江南游？”“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处于南北方分水岭的黄淮平原上，能闻到桂花的香味儿实在是一种奢侈的惊喜。这个小区是Ｚ市的一个商业小区，住进来一批很有钱的阔人。阔人们只在意自己的腰包，却并不看重自己的文化修养。于是，小区草坪上的桂花树，刚刚开花就被人们折回去插在花瓶里了。能在如此美好的月夜独自享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馥郁的芳香，实在是造物的垂青。我站在窗前使劲儿吸吸鼻子，芳醇的香味就在肺腑间荡漾。心儿随之飘飘悠悠，在记忆的某个地方停留。
桂子山，某大学校园里的一座山，很多年前我在这个城市读书的时候，常常到那个校园里玩耍。桂花开放的时节，空气中到处都是桂花香甜的味儿。学校食堂里的桂花包子，称得上是人间仙味儿。晚上睡觉的时候开着窗子，梦里都是桂花的馨香。清早醒来，在桂花的香味儿里洗漱跑步，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啊！
楼下的门无声的开了，灯光照在桂花树上，柔和而朦胧。一个娉婷的身影轻盈的闪出来，在桂花树下活动优美的身姿。是楼下人家的大女儿，一个在手机超市里工作的女孩。这家人平时很难见到，两口子在离城很远的一个水库里承包养鱼，小女儿据说在珠江边上的一个城市里打工。只有大女儿隔三差五的还可以见一面，也只是微笑着点一下头，或者礼貌的打个招呼，如此而已。有一天突然看见楼下的院子里，一个身材颀长容貌姣好的女子，俏笑倩兮，堪称本城一绝。妻子指了指佳人问我：“如何？”我叹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焉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独难得”。妻子抿嘴笑了一下说：“后悔了吧？”我说，桂花配佳人，多美的境界呀！妻说，是这家的小女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呀！
什麽？晦气？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妻说，楼下的新邻居听别人说，哪个朝代的皇帝就是吊死在桂花树上。冤魂就附在桂花树上。
楼下的老邻居为什末要卖他们的房子呢？
妻说，本来楼下的老邻居住得好好的，自从二丫头回来之后，小区里的人传说，楼下的那个漂亮的二丫头，是在南方给别人包了，做了小妾。每次回来都给家里带很多钱。而且越说越有鼻子有眼，传得小区里几乎家喻户晓了。所以他们就悄悄地卖了房子搬走了。
没有了桂花树的书房窗前，缺少了往日的宁静和馨香，没日没夜，楼下的人语喧哗和音响声吵得我心神不宁。夜深人静的时候，书房里飘进的不是宁静的月光和幽幽花香，而是刺鼻的酒气和猜枚的嚎叫。有时还有汽车警报器尖利的报警声。宁静的梦被撕碎了，一绺一绺地，飞絮一样在阴霾的天空中飘散。李白杜甫的月光，天上水里的月光，心里眼里的月光，还有梦里依稀的桂花馨香，都被一个老板的财大气粗熏跑了。
失眠的夜里，我站在书房的窗前发愣。听着楼下酒气熏天的醉话和喧闹，怀念往日的宁静和美好。妻子轻轻地走进书房，不声不响地站在我身后，为我的失眠而担忧。我说，我宁愿楼下的邻居是被人包过的美丽的二奶，而不愿与一个财大气粗酒气熏天的老板为邻。一个懂得欣赏和呵护桂花的女孩，一个文文静静纤细美丽的女孩，即使做了二奶，心灵和品位就一定比一个粗俗老板差？况且，做二奶难道全是她的错，可耻的也许是这个社会！！
妻子默默地听着我的话，她的沉默中我读出了忧伤。为我的忧伤而忧伤。第二天，书房的柜子里多了一瓶桂花香型的空气清洁剂，月亮出来的时候，客厅和阳台上燃起了桂花味儿的卫生香。袅袅飘散的香烟带我回归到往日的宁静，我又拥有了桂影的婆娑和桂花的醇香，有了一个桂花味儿的甜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