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老中医之路——王孟英（上）
(2011-02-19 22: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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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王孟英
分类： 潜斋蠹鱼
《读库》的六老师写过一个《迷火记》，我要是发花痴，可能就写个《迷英记》，王孟英。囧。
读书至今日，我也承认孟英并非医道第一。他不及叶天士醇和中正，不及徐灵胎博雅深厚，甚至其用药，也不是没有可商议之处。可是看他的书，别有一种亲切的气息，仿佛是熟悉的师友邻居，与你坐而论道。这些年，遍读其书，忍不住来八卦一下，王孟英先生的“名老中医之路”。^_^
一、家学渊源
王孟英出生于医学世家，不知道这么说恰不恰当。他的曾祖父王学权精通医术，在孟英出生那一年（嘉庆十三年，1808年，戊辰)，写《重庆堂随笔》一书。继由孟英祖父辑注，孟英父亲校订，然事业未竟，先后去世。直到孟英中年时此书才终得出版。一家四代心血，《重庆堂随笔》对王孟英之重要可想而知。他的很多理论都源于此。如对“暑必兼湿”的驳斥、对治疟必用小柴胡的辨析，对食疗的应用等。至于先人临床辨证的经验，更是直接影响了王孟英。如说到痰饮证的诊断和治疗：“淡白舌苔亦有热证，黄厚满苔亦有寒证，舌绛无津亦有痰证，当以脉证、便溺参勘自得。”“热证夹湿夹痰者，亦不喜饮，或喜沸饮，皆不可误指为寒也。喜饮而不多者，古人但以为阴虚，而不知亦有挟痰饮者。”“若痰饮凝聚，饮食停滞，及温热疫证，邪踞募原者，皆宜开泄为先，不但补药忌投，即凉润之品，亦在所禁。恐病患言之未确，医者必手按其胸腹有无坚硬拒按，始可断其邪之聚散，最为诊要。”我看王孟英医案的时候，曾经很疑惑，他没有老师，那么多独特的辨证经验是从哪里学来的呢？难道都是他自己悟出来的？那就真像他朋友们说的，如同凌虚仙子，我辈只有望洋兴叹了。呵呵。后来看多了他的书，慢慢知道神仙也不是生下来就这样的，也有个修炼的过程，多少让我重新有了信心。（《王氏医案三编》序言里说他：“性情朗澈，故能融会贯通，悟超象外。临证洞若观火，用药左右逢原。然凌虚仙子总需实地修行，苟非苦志力学之功深，焉能臻于此极乎？”）
孟英初学医，喜欢的是《景岳全书》，常仿照张景岳的方法治病。他母亲知道后，斥责他说：“信道不笃，见异思迁，汝将为杀人之事乎？吾之阅历病证者多矣，无论外感不可妄投温补，即内伤证，必求其所伤何病而先治其伤，则病去而元自复。古人不曰内虚而曰内伤，名思义，则纯虚之证殊罕见也。”这里说的“必求其所伤何病而先治其伤，则病去而元自复”，从中已可看到孟英后来治病反对蛮补，讲求祛邪实，畅气机的思想渊源。王孟英多次深情的提到他母亲：“耳目之聪明迥异于人，故至老不衰，而又善体人情，事上抚下，无不欣感，烹饪汤药，靡不周至，戚族中如有大病，必延往主裁，是以病情药性，谙练亦深。”从他的论述中，可以了解到他母亲是个很通达的人。《霍乱论》中，他说：“咱们家训是不设神像，敬而远之，我尤其不信这个，更不喜欢持斋之说。”他母亲说：“你自命通脱，何亦效迂儒口吻？能澹泊自甘者有几个人？虽然教以圣贤之言，怎奈不能听从。必动之以祸福，惕之以报应，而才能畏慕勉行也。故具不得已之苦心者，假神道以设教，创持斋之日期，诱而掖之，斡旋不少。试看疫疠流行之际，僧尼独鲜死焉？此其明效也。”王孟英深以为然，于是夏天去做客也常说自己吃素，一来给人省钱，二来饮食清淡，不得霍乱。(*^__^*)
在孟英成长过程中，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他12岁时，父亲得了温病，泄泻不止。时医滥用柴、葛温补升提而病势日重，后来一个叫浦上林的年轻医生来看，说：“这是温证啊！幸而自利不止，热势尚有出路，否则早成灰烬矣！”于是用大剂犀角、石膏、生地、银花等药等治愈。（当时这个药他们家都不敢吃，又是孟英的妈妈在内主持，佩服啊佩服。）此事对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多年后他在《温热经纬》中说，他究心于温病，实从那时开始。而大便泄泻乃热邪之去路，此点也被王孟英在医案中多次提及，作为非常重点的辨证依据。戏剧性的是那位浦上林，他因为善用清凉药遭世人非议，遂从景岳法改事温补了。可见当时医生治病普遍的思路，也能理解，为什么孟英医案中那么多被温补药治坏了的人。
二、刻苦学习
王孟英少年贫困，父亲早逝。为了生计，他离开家乡钱塘(今杭州)，到婺州的孝顺街(今浙江金华)佐理盐务。工作之余，苦读不辍。“足不出户者十年，手不释卷者永夜”！当时困苦可想而知。看一下同是自学成才的魏玉横，也是少年孤贫，为了谋生，在当铺当伙计近二十年。书载其“至夜篝灯读书，为同事所憎，乃展卷默诵，复以灯光逼射为诟，于是卷跼坐帐中，翳其光而阅，膏尽为度。”而王孟英，境况未必强于此。记载亦说他“综览群书，夜以继日”、“灯燃帐内，顶为之黑。”难怪孟英在《续名医类案》后面写到：“雄不才，于先生无以为役，然孤贫艰瘁，少境颇同，读其书而不觉感慨流涕焉。”我当年读到这里，也是感慨啊感慨。想孟英离家时只是一14岁的少年，在工作劳累过后，别人休息娱乐之时，他却独自苦学，既无老师的指点，又要操心一家生计。面对周围人的不理解甚至嘲笑，仍然坚持前行。终有后来之成就。以我今日条件，无论家境、国事，可以请益的师友、能看到的书籍，均远胜于先生当日。却耽于五声五色，怎不惭愧？
王孟英是非常喜欢读书的。记得我初对他有印象，就是方剂老师说，他读古书总是看到个“雄按”，于是下决心要把这个王士雄读过的书都读完。可是他不仅仅是读医书啊，别的也读。当时有人说他是袁枚转世，王孟英很谦虚的说，我哪里比的上袁老，“不过性情通脱有相类耳。”为此我还把《随园诗话》看了一遍，想看看王孟英为什么说读袁枚的书，经常能领悟医学问题。后来终于明白，不是袁枚水平高，而是王孟英会读书。别人跟他随便说几句话，他就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举个例子，他一个朋友跟他说：银匠酷暑之时在火炉旁工作，口渴都用猪肉汤代茶饮。这种朋友闲聊，说说少见新奇之事，一般人听过就放一边了，王孟英却悟出一大篇来：⑴此渴乃火烁其液，非茶可解。猪为水畜，其肉最腴，功专补水救液，非瓜果可比。因此推及虚喘、虚秘、下损、难产诸证之无液者，他常用此法救之，其效立见。（医案里有好几处用到猪肉汤。王孟英很擅长食疗，我开始很不以为然，觉得太平常太平淡了，哪里有开个经方显本事？现在才知道，能以平常之物治病，病去而正气不伤，这才是高手。）⑵一直吃猪肉的人，猪肉与自身脏气相适应。所以有吃了猪肉起到养阴作用的，也有吃了没反应的。因为每个人的状况都不一样。⑶每人状况不一样，就像瓜果谷蔬，有需要多施肥有不需要多施肥的。施肥太多了，反而长不结实。人也有滋补过当，反而痿弱者。⑷能尽物之性，然后能尽人之性。明乎此，则治家理财也是一样。善保富者宜散其财，如果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想法设法攒钱，必然导致子孙愚悖，多藏厚亡。“良由昧于物性，遂以梏其人性。呜呼！猪之肥者猪之患，此养身保家之不可不知物性也。”这些话是王孟英读书的时候信笔写下，像他每个问题都这么个思考法，即使不读千卷万卷书，也足以成为良医了。用药不能蛮补，要气机通调，读书也是一样呵。再引一段他很经典的话吧：
为医者，非博极群书不可。第有学无识，遂博而不知反约，则书不为我用，我反为书所缚矣。泥古者愚，其与不学无术者，相去几何哉？柯氏有“读书无眼，遂致病人无命”之叹。夫人非书不通，犹人非饭不活也。然食而化，虽少吃亦长精神；食而不化，虽多吃徒增疾病。所以读书要识力，始能有用；吃饭要健运，始能有益。奈毫无识力之人，狃于如菜作齑之语，涉猎一书，即尔悬壶应世。且自夸曰儒理。喻氏所谓业医者愈众，而医学愈荒，医品愈陋。不求道之明，但求道之行，此犹勉强吃饭，纵不停食而即死，亦为善食而形消。黄玉楸比诸“酷吏蝗螟”，良不诬也。更有文理全无，止记几个成方，遂传衣钵，而世其家业，草菅人命，恬不为羞，尤可鄙矣。语云“用药如用兵”。善用兵者，岳忠武以八百人破杨幺十万；不善用兵者，赵括以二十万人受坑于长平。——《潜斋医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