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子和铅笔偷去的时光
山东省临邑县翟家中学 孙春红
多年前,第一天上学的时候,我没有书包,只有两本练习簿和一支铅笔。练习簿是自己订的。
开学前的那个下午,我用整个夏天粘知了,捉金蝉,折柳条挣来的九角钱——本来攒了一块多钱,可是被母亲买黄瓜“哄骗”走了两角,虽然她允许我多吃一根,为这事,我还是耿耿于怀了好多天——去村边的代销店买了几张白粉奁纸和一支铅笔。然后,我大概就怀着对学校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渴望,让妹妹帮我把纸铺平,叠成两个32开的小本。我记得,到了傍晚,母亲刚从地里收工回来,我就急急地拿了她的针线让她给缝好。母亲很高兴,她伸出两个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嗯,不错,上学倒挺积极,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那块儿料。”然后,她在如豆的油灯下,给我订了两个本子。完工时,她在本子的一侧给我留出了一个线环,刚好够我的两个指头穿过。
第二天,我就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提着这两个本子,左手拿着铅笔,兔子般蹦蹦跳跳地上学去了。
那天中午,我抱着语文、数学两本书回到家,两膝着地,跪在小饭桌儿的旁边,写了很多a,o,e和1,2,3。
可是,由于没有橡皮的缘故,本子上有好几处被我用手指擦得黑乎乎的。我自己看着不顺眼,又重写。然而,似乎小孩子特别容易出错,尽管重写一遍,还是有两处地方不得不再拿手指当橡皮,——结果,擦来擦去,作业又成了黑老虎。
可能奶奶看我认真,受了感动,一贯吝啬的她竟拿来了姑姑带橡皮的铅笔给我用。 我先不忙着写作业,倒仔仔细细地瞅起那支笔。它六棱柱的身体,金黄色的外衣上有着黑色细线描画的小熊——当然,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小熊,在当时,孩子们是不认识小熊的,只觉得好看而已。它的头上是个漂亮的金属圈,露在金属圈外面的就是一截红色的橡皮。它在我手中,活像一个带着小红帽的女孩子。我拿它跟我的铅笔比了比,呵,它的个头儿真高,足足比我那支长了三个指甲。我反复比较着这两支铅笔,奶奶的那支洋气而修长,我的那支土气而矮胖。对奶奶那支笔,我爱不释手。
从那以后,我就常常向奶奶磨叽着要铅笔。每到这时,她总是把眼睁得老大,声音提得老高,不耐烦地说“没有了!”可是,她的决心总不够大,总是禁不住我蚊子似的左哼哼、右唧唧,还有苍蝇盯鸡蛋般围着她没完没了的嗡嗡嗡。大约半个钟头以后,她就会变出一支铅笔。不过,她不肯就这么容易地给我。在我疑惑的眼神中,她拿来切菜的大刀放在铅笔上。我不明白,连忙阻止,担心她像切葱一样把一支好好的铅笔给弄坏了。可是,她却在铅笔上划出了六个小段。然后说:“一星期只能用一支,看见铅笔上这些小段儿了吗?星期一用这段儿,星期二用这段儿,星期六用最后这一段做作业。”她的话,我没听进耳朵里,却为铅笔的小命儿放下心来,我听见从自己的小嘴巴里,长长地吐了口气。接着,我很为铅笔上被破坏的图画感到惋惜,想做些补救工作,终于因为没有办法而作罢。
然而,常常还不到星期四,我就又来叨扰她了。于是,这样的游戏就再上演一遍。有时,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姑姑就在一旁打趣我:“你吃铅笔呀?满手满脸都是铅,想变成我们家的小黑吗(小黑是条狗)?铅笔没写到本子上,倒飞到胳膊腕儿上去了啊?!”她说最后边这句话时,我可有理由回敬她,当时她手腕儿上也正画着一只手表。不过,她是用钢笔画的,比我的清晰,比我的更逼真罢了。
不管怎么说,奶奶和姑姑常常把铅笔节省给我用。
慢慢地,妹妹们也上学了。由于需要的纸多,爸爸就一令一令地买,一令五百张,二十五元,比零买三十多元合算。铅笔也一把一把地买。有时候,为了纸张的多寡,铅笔的多少,我们姐妹间也会发生争执。有一次,争不过二妹的小妹,气愤愤地把二妹的作业给撕毁了。
这一下,两人立刻扭打成一团,你拽掉了我的小辫子,我抓破了你的脸皮。为公平起见,爸爸就把纸张和铅笔给我们分开,可还是解决不了问题。二妹粗枝大叶惯了,她一两天就能用一个本子,一支铅笔。没办法,爸爸只得另给她买,而这又引起了我和小妹的不满,我们俩就又合伙偷她的本子。如此这般芝麻绿豆的小事,一数一箩筐。
时间是只不死鸟,永远在不停地飞。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追赶上它的脚步,不知不觉间,我们就跟丢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不用姑姑的铅笔了,我们姐妹仨也不再争吵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纸和铅笔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支支各式各样的自动笔与一本本装订精美的作业本。作业本还被分成语文、数学、英语不同的种类。可是这个时代不属于我们,我们那些用铅笔和白纸本子的日子早被看不见的光阴偷走了。光阴这个爱捉弄人的圣手小偷,亘古以来从没被人抓住过,谁也不能把它带到人类的审判席上。人,在它面前,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如今,奶奶已经作古,父母的腿脚不再灵便,姑姑和姊妹们也早都已成家立业了。
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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